第二十章 生波亦无妨

萧琮呵呵发笑,一扬手,面前的樱桃盘倾翻,掉落一地晶莹果实,“上前几步,摘下面纱。”

那女子娇娇怯怯走近,道了万福却不敢抬头起身,也没有伸手去摘面纱,只是簌簌发抖,似乎紧张至极。

我笑道:“妹妹第一次离皇上这样近,想是敬若天神,紧张也是难免。不过皇上令你摘下面纱,你怎的不遵旨呢?”

那女子言语轻微:“嫔妾,嫔妾容貌平庸,怕,怕污了皇上龙眼……”

我看向萧琮,含笑道:“妹妹害羞呢,皇上您看?”

萧琮兴致大增,哈哈大笑丢了酒杯,亲下了座走到她面前,一手拉了她起来,另一只手便揭去了她面上的轻纱。

薄如蝉翼的面纱一去,众人一阵哗然,原来那舞姿出众的女子竟是被萧琮冷落多年,甚至都快被后宫诸人遗忘的慕容黛黛。

慕容黛黛十四岁被父兄和亲送进宫,距今也有八年多了,她容貌并无出众之处,又受刁难冷遇多年,难得的是一股皇家的高贵风华却犹在。

萧琮一怔,想是记不起来她是谁,裕妃先咋呼起来,“怪不得跳的比陶美人还好,原来是她!慕容宝林本就是胡人出身,这胡旋舞由她来跳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慕容黛黛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此时与萧琮近距离对视,脸颊通红,平淡的眉眼中反倒显出几分处子的青涩可爱来。

我看得出萧琮眼中的笑意,盈盈举杯道:“嫔妾恭喜皇上重得佳人。”

萧琮听见我说话,松开手去,带有几分喜色道:“是了,这慕容宝林原本就是朕的妃嫔,只是国事繁忙,她又住的偏远,朕竟忘了。”

宁妃掩口窃笑:“是,慕容宝林冰清玉洁,抱残守缺这些年,难为她从不抱怨争宠。”

我笑道:“嫔妾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她擅于舞蹈,也亏得嫔妾无意间窥见了,否则这样妙的舞姿咱们岂不是无缘得见?”

萧琮听我们都在夸赞慕容黛黛,又见她一曲胡旋舞宛若天人,也忍不住和蔼道:“你怎的也不在朕面前走动?这些年可受过苦?”

经过我这些年的言传身教,慕容黛黛已今非昔比,她全然不提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苦楚,温婉道:“嫔妾不苦,只因嫔妾是罪臣之妹,着实没脸在皇上面前走动。”

萧琮啧一声,“你哥哥不肯归顺那是他的事,你不过一介深宫女子,与你何干?”

我要的就是萧琮这句话,当下正要填补几句,却听陶美人娇笑道:“皇上既然喜欢慕容宝林的舞姿,以后常宣她跳就是了。今日是宁妃娘娘的生日,皇上可不能怠慢了寿星呢。”

她笑吟吟的看着萧琮,萧琮醒过神,也笑道:“那是自然,朕这点还省得。”

我眼见陶美人言语作梗让萧琮丢开了慕容黛黛,忙道:“慕容宝林今日一舞,讨得皇上和宁妃姐姐开怀一笑,皇上难道没有什么赏赐吗?”

宁妃在萧琮面前,将一盘切的极薄的金箔牛肉摆在他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慕容宝林向来简朴,别的舞姬尚且用珍珠做纱帘遮面,她是妃嫔,却只有一层薄纱……”

萧琮握一握她的手,又注目我道:“既然你们都夸她性子沉静难得,好,那就赏她一副纯金金花面具,以资缠头!”

他将自己比作普通看客,无疑也是将慕容黛黛比作舞姬,“缠头”二字一出,众人都笑起来,我看向慕容黛黛,萧琮虽是无意,这样说毕竟略显得轻贱了些,我怕她当场拉下脸来坏了大事,忙唤人拉她更衣入席。

好在她只是盈盈谢恩,脸色如常。换了衣裙进殿后,又再拜谢皇恩,这才坐到我身边。

我轻声道:“皇上多喝了几杯,说话不如平日那样正经,妹妹别往心里去。”

慕容宝林为我斟上葡萄美酒,恳切道:“若没有娘娘指点提携,嫔妾便是死也见不到皇上的面,即便皇上和娘娘责骂嫔妾,嫔妾都甘愿领受,又何况今日皇上体恤,娘娘帮衬,嫔妾何来的多心?”

我见她言语得体,全然不像以前那样轻重不分,心下宽慰,又见萧琮频频注目她,便示意她去为萧琮敬酒。

慕容黛黛看了看我,低声道:“嫔妾永远不忘娘娘大恩。”

我淡淡一笑,望着萧琮身边簇拥的各色佳丽,心里的怅惘像浓雾一样层层漫了上来。

当晚萧琮宿在曲台殿,宁妃是向着我的,她也并不希望陶美人利用她的儿子再在萧琮面前装模作样。

一夜枕头风吹过,第二天萧琮便宣了慕容黛黛侍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但凡心情烦躁或是闲极无聊,必定是宣慕容黛黛歌舞一曲,陶美人也善舞这一点似乎正逐渐被他遗忘。

一日晨起,长信宫请安刚罢,太后忽然问起慕容黛黛的事,裕妃嘴快,噼里啪啦一通说。

太后瞥一眼慕容黛黛,皱起眉头问我:“你既举荐提携她,可知她是吐谷浑的公主,她哥哥是我东秦的心腹大患?”

我正襟危坐回道:“慕容宝林比嫔妾还早进宫,原本就是皇上的妃嫔,她擅于舞蹈,嫔妾不过是让她有机会在皇上面前献技罢了,谈不上举荐提携。”

太后冷笑,有意打击我道:“她虽然是皇上妃嫔,不过是做做样子随便封的,若是以为靠着她便能得势,只怕就打错了算盘。她这般平庸的资质,皇上怎么可能对她有兴趣。”

我见慕容黛黛被太后一席话弄得无地自容,笑着接口道:“正是呢,太后也说皇上对她没有兴趣,那就更加不必有所担忧了。”

太后脸色一凛,剩余的话像梗在了喉间,一时竟一言不发。

其余人起初还各自说着话,此时见她脸色不善,我又似乎全然不怕的样子,也都静了下来。

须臾,太后问宁妃道:“近日六宫没什么事吧?和妃抱恙,倒是让你辛苦了。”

宁妃忙起身回道:“嫔妾不辛苦,有奉薇夫人从旁协助,事务处理起来倒也顺手。”

太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她协理的真好,连仇敌的妹妹也推到宠妃的位子上了,你在旁边只会呆看,自己还有没有脑子?”

宁妃脸上一白,忙屈膝道:“嫔妾愚钝,请太后息怒!”

我见太后无端端为了慕容黛黛的事发脾气,想是陶美人又灌了不少迷汤,当下也屈膝道:“太后息怒,皇上喜欢歌舞,也只是在烦闷时才召幸慕容宝林,并没有过度宠爱。况且,我国与吐谷浑是和是战,现在还很难说……”

太后抢白道:“皇上烦闷,自有陶美人伺候,要这吐谷浑的贱婢献哪门子殷勤?”

她瞥见慕容宝林泫然欲泣,面带鄙夷啐道:“出去!哀家的长信宫何等尊贵,别平添了晦气!”

慕容黛黛脸色惨白躬身而出,我并不在意太后的恼怒,浅浅一笑:“陶美人如今贵为六皇子生母,还时时像舞姬一般伺候皇上左右,嫔妾自然不介意,却怕堵不住宫里的流言蜚语,说什么陶美人宫人出身改不了秉性,让六皇子平白受委屈。”

太后气极,说话间捶的桌案通通作响,“自古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你熟读诗书,会不懂这个道理?你一个人狐媚也就罢了,如今又添一个会跳舞的妖精,当着要诳哄的皇上奢**无道吗?”

嫔妃们都吓得跪倒一片,我仍只是屈膝,并不下跪,“嫔妾与皇上心心相惜,并不曾狐媚惑主。至于太后所说红颜祸水,想是指妲己妹喜之祸。嫔妾不才,读过几本书,嫔妾不信区区女子可以扰乱明君的心性,分明是商纣夏桀暴/行逆施,却把亡国的罪名推到女子头上。当今圣上仁厚宽和,不肯因为慕容超谋逆便连坐慕容宝林,这正是皇上英明之处,嫔妾不觉得皇上因此便是奢**无道,太后是皇上亲母,又怎么会这样以为呢?”

太后气的张口结舌,找不出话来辩驳我,却听陶美人道:“娘娘,太后也是忧心皇上,你怎么可以这样颐指气使质问太后?”

我还来不及驳她,太后已然醒过神,立时大怒道:“区区一介夫人,竟敢在哀家的长信宫放肆!哀家问一句,你敢回十句,简直恃宠生娇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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