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薇先前病着,已是有一段时日没有到蒋老太太这边请安了。原以为老太太对她多半没什么好脸色,指不定还要说上几句。谁料刚进了门老太太就一脸亲切地要蒋明珠扶她坐下,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事有反常即为妖,宋薇不觉得老太太会忽然转了性子,更不会认为老太太忽然就变得这么看中她了。那想必就是对她有所图了。想到这里,心下便有些忐忑。
蒋明珠却是心知肚明,一看蒋云一脸怒气地坐在上座,柳氏和蒋明瑜垂着眼立在一旁,更是确定了几分。
蒋老太太见这母女两都不说话,儿子又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只得自己开了口:“听说你前几日病着,我也没许蒋云去扰了你,现在可是大好了吧?”
宋薇应了声是,见蒋云也抬起头来,便温和地朝他一点头,算是见了礼。蒋云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心里愧疚,目光一接触便低下了头,亲手给宋薇倒了杯水。
若是早上七八年,为他的这点温柔相待,宋薇或许会欢喜上好几天,但如今对他早已没了期待,见状也只是有点讶异,礼节性地接过来道了声谢。
蒋明珠看得好笑,也不去点破。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聂玄“闲聊”。
聂玄也看到屋里众人的神色,笃定道:“你爹十有八~九知道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了。”
“多半叫我们来之前已经训过那几位了,”蒋明珠也同意他的看法:“这会儿估计是商量出了解决的法子,要我们配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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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蒋老太太先提起了话头,对蒋明珠和蒋明瑜道:“其实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个事。慧如(柳氏)前段时候跟我说要给明珠和明瑜换个名字,好把咱们家三个姑娘按照瑾、瑜、珠这样的顺序排下来,我原也同意了,今天跟你们父亲一说,他就把我好一通数落,说是长幼有序,嫡庶不同,名字怎么能乱改?所以我就叫你们来说说,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蒋老太太这话一说,立刻就把整件事的责任推到了柳氏身上,她只是“一时糊涂”,而蒋云则变成了“明辨是非、严词拒绝”。蒋明珠心中嗤笑,只故作惊讶:“可是……父亲不是说了……年底开宗祠的时候给我们换么?”
蒋云咳了一声,解释道:“不过是随口玩笑几句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这解释苍白得连蒋云自己都不信,蒋明珠却并不辩解,沉默了片刻后一点头,恭敬道:“是,女儿明白了。”
蒋云对她的知趣非常满意,刚才的尴尬也消了一半,正色道:“其实本就是家里说来玩笑的小事,不知是谁多嘴传了出去,惹出了不少流言。往后你们再听到这种闲话,也要与他们说清楚,可记住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蒋明瑜就往柳氏身后缩了一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不打自招的举动众人都瞧在了眼里,蒋云虽然早已知道这话就是她和蒋明瑾往外传的,看到她这副畏缩怕事的模样还是一股子生气。蒋明珠看他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都显现出来,心知他气得不轻,干脆借着给宋薇添茶的机会给她使了个眼色。
宋薇会意,略坐了一会儿,和老太太聊了两句,就说大夫交待了要按时服药,这会儿该回去了。
蒋老太太豁出了老脸给儿子变相赔了不是,这会儿看到她们母女就觉得老大不痛快,自然连声说好,吩咐两个大丫头提着灯笼送她们回去。
蒋明珠回到屋里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宋薇莫名所以:“明珠,你说……你爹怎么忽然就变了主意了?”
“娘这两天没出门,不知道外头都是怎么说的,”蒋明珠忍着笑给她解释:“前天沈瑶来找我玩,跟我说起的。听说最早是明瑾和明瑜去了李阁老家夫人办的赏花会,把要改名的事儿说给阁老家两个孙女儿听,后来都传开了。大家都说……礼部尚书,礼不尚书。”
偏宠妾室和庶子女,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是闹开了到底难听,何况竟还想让妾室和庶子女爬到正妻嫡女头上,这话传扬出去,各家的当家夫人都是十分不屑。
这些富贵人家,男人多半都有那么一两房妾室,正房夫人们一来对宋薇蒋明珠的遭遇有些同情,二来也怕自己家里的小妾有样学样,哄得丈夫做出出格的事来,给自己添堵。多半都回去当个笑话说给了丈夫听,暗示“你可别做出这种惹人笑话的事来。”
连最初想出这个法子的聂玄也低估了这些夫人小姐们传话的力量,没想到会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闹得朝中大臣都对蒋云有了些看法。
宋薇自然不知道蒋明珠在这里头都做了什么,只是庆幸柳氏母女自己犯傻,反而给她们搬去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蒋明珠只是笑。
聂玄还有点替她惋惜:“可惜你也看不到你爹发火的样子。”
蒋明珠想象了一下,也乐了,笑过之后才有点担心:“看我爹的样子,虽说是气极了,但还给她们打掩护,没有明着说是谁传的消息。多半还是偏着他们。至多也就是消停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她们还得给我们这里折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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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蒋云的态度,蒋明珠都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柳氏做了他十几年的枕边人,更是把他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见他并没有当着宋薇和蒋明珠的面给自己难看,就知道他还是心软的。一踏进自家院子,眼泪就直往下落。闷声擦了,又去给蒋云沏茶。
蒋云还在气头上,但看到她慌得手足无措地,差点磕到了桌角,还是消了点气,扶了她一把,让两姐妹和下人们都出去。
柳氏一半是装,一半是当真痛惜这一回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行为,蒋云这一扶,更是让她有了底气,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爷”,便跪了下来。
蒋云倒是一愣,看着她仰着脸看着自己,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有点松动,只是想到朝中同僚和下属看自己的那种眼神,才又狠下心来,冷冷道:“你做的好事!”
柳氏低泣不语。
蒋云又是气又是恨铁不成钢:“你长不长脑子?这种事也好到处乱说的?”
“老爷……是我一时糊涂,”柳氏哀声道:“可我……我也是怕宋家那位公子回来,会跟老爷顶起来,所以、所以就想先下手为强……”
蒋云几乎被她气乐了:“原本你不说,到了时间咱们就把这事安安静静地办了,京中这么些人家,除了几个交好的,谁知道她们原本叫什么现在叫什么?现下倒好,全京城人都知道明珠是嫡出,明瑾是你进门前就生的了!说不定明天上朝皇上就要问我个不尊礼制宠妾灭妻的罪,这下你满意了?”
柳氏惨白了脸,嗫嚅道:“怎么……怎么会?”
“怎么不会!”蒋云瞪了她一眼:“你们生怕知道的人太少,到处去说,如今可不就是人人皆知了么!满城都在传,我落井下石,宋芝一死就要把他妹妹下堂,纵容庶子女欺负正室。”
柳氏原还打着哭一场认个错,等过几个月再求蒋云把这件事办了的心思,一听蒋云说得这么严重,也是吓坏了,连连摇头:“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老爷,那、那现在怎么办?”
蒋云叹了口气,他之所以会这么偏宠柳氏,也就是因为柳氏从十六岁就一门心思地跟着他,事事都以他为天。看她六神无主,全心仰赖自己,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拉着她坐了下来:“能怎么办?只能澄清说都是府里下人乱传的,根本没有这回事。还有,明瑾和明瑜,最近就让她们别出门了。”
柳氏连连点头:“那我和明瑾、明瑜说,让她们这几天都在家里。”
“这几天?”蒋云长叹了一声:“这一两个月都别出门了,免得叫人看了笑话。还有,往后有什么事,就让宋薇带着几个孩子出去,你在家多陪陪老太太吧。”
柳氏顿时愣住了,蒋云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向大家宣告,宋薇正室的位置不会变。她图谋了这么些年,无非就是想扶正,给儿子和两个女儿挣一个好的出身。
这些年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宋薇几乎是步步溃败,这两年一直深居简出,眼看着只差一点就能达到目标了,却因为这次的事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叫她怎么能接受?
蒋云看她怔愣着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想不开,倒还解释了一句:“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让宋薇出门应酬应酬,好平息流言。好在儿子还小,往后的事,过上三五年再从长计议吧。”
他的话里到底还是偏向柳氏母子俩的,柳氏这次纯粹是自己作孽,知道就算再说破了天去,蒋云也不可能冒着丢官的风险在这时候给自己撑腰了,只得勉强忍住了眼泪。轻轻点了点头:“全凭老爷为我们做主了。只是可怜了明瑾和明瑜,这两年就该议亲了,本还想……本还想给她们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老爷……我、我实在心疼她们。”
蒋明瑾和蒋明瑜平日里与蒋云接触多,又会哄他高兴,加上蒋明瑜的相貌最为出色,蒋云的确也想给她们定一门好亲事,甚至偶尔也想过,说不准将来去选秀,能指给皇亲国戚。想到她们俩,也是有点惋惜,点了点头:“行了,虽说是庶出,我留心着,未必结不了好的亲事。往后做事可长点心,好歹跟我商量商量,知道了?”
柳氏哪儿敢说一个不字,立时点头应了,转头想伺候他早些歇下。
蒋云面色复杂:“你自己歇着吧,和明瑾明瑜好好说说,我去宋薇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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