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率先开问,陈恒也赶紧起身行礼,“在下陈恒,伯父外出办事,还未回来。不知世兄是?”
他话才说完,贾琏已经快步走进书房。两人的距离极速拉近,陈恒不免将对方的长相看个仔细。
该说不说,陈恒认识的朋友里,样貌跟气质都能如此出色的男人,大概只有薛蝌能跟眼前人比一比,而且还得是长大成人的薛蝌。
一身亮黄色织锦刺绣衣袍,发带也用了同样的材质,垂在胸腹位置的右手小指上带着枚鸡血宝石戒指,再加上来人本就出众的容貌,真叫人不得不夸上一句俊俏的公子哥。
陈恒打量贾琏时,贾琏也在打量他。贾琏对陈恒的评价,倒是寻常的很。只觉得对方的眼睛十分明亮有神,其他地方加上一身衣着打扮。
嗯,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心中已有判断的贾琏来到桌边,又看到陈恒之前摊开的书籍,以及尚未干去的墨迹。
他笑了笑,大概知道眼前的小子,是跟着姑父学习的扬州才俊。
虽然好奇这小子为何如此年轻,贾琏还是笑道:“在下贾琏,是姑丈在京师的亲戚。”他这样一说完,陈恒心中就暗道一声果然是他。
能称呼林伯父一声姑丈,只能是贾家来的亲戚。而这个时间段,有这个身份和意愿来的人,怕是只有长房的嫡子贾琏了。
没想到自己碰到的第一个贾家人,竟然是这个‘色中恶鬼’‘浪里白条’。陈恒心中暗笑,听着贾琏继续道:“小兄弟,这是在学明史?”
陈恒点点头,他的书籍就摊在书桌上,倒不用刻意隐瞒什么。“只是闲暇翻阅,称不上学。”
“过谦了,过谦了。”贾琏摇摇头,他虽然不好学,可眼光还是有的。
陈恒在纸上写的笔记,字迹清晰又工整,一笔一划已经颇具书法精义,显然是下过苦功夫。
再看笔记上的内容,沿着几行原句所作的注释和心得想法。光是这份细心、耐心已经足以称道,又怎么可能只是随意翻翻。
贾琏虽是后来者,与林家的关系,较之陈恒还要亲近许多。他又明显年长许多,索性代替林如海接客,自己拿过茶壶就给陈恒倒起来。
也就是贾琏在读书上的本事不够,他跟陈恒第一次碰面。不知道这小子的底细,想来能本姑丈看中,肚子里应该有货。贾琏稍稍思量,便把话题放在家常上。
“我家有个弟弟,年龄倒是跟你相仿。他读书,要是有你这份刻苦,我们家里的长辈,怕是以为喜鹊上枝头,赶紧摆架接文曲星进门了。”
贾琏说的随意,又请着陈恒坐下。也别看贾琏当着外人面,拿自家弟弟开玩笑就小瞧他。
他的言辞里的那份藏在微妙处的自信以及自得,才是一个国公府的公子应有的底气。
不然又怎么会有只要我家弟弟好好学习,就是文曲星也得上门点化的语句呢?
陈恒心中暗笑一声,知道对方说的人,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贾宝玉了。可这话毕竟不好接,他只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算是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两人各自坐在位置上,也是贾琏选的好,他的位置在左侧,离陈恒不远也不近。
眼下主人家没回来,贾琏直接陪着陈恒开始闲聊。
应该说,贾琏这个人在待人接客上,是十分出色的。
他并没有因为陈恒的年纪就小瞧对方,只把对方当成自家新来的客人。
不论是亲和的态度,还是幽默的言辞,都让客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让原本期盼会发生什么狗血剧的陈恒有些失望,戏文里可不是这样写的。
其实对于贾琏这种常在外面走动的男人,又怎么会看不出陈恒的底细。衣着如此朴素,想来对方家境不太好。能在姑丈书房读书,必然很得姑丈看中。
这样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贾琏更没道理,无缘无故小瞧陈恒。
可要讨论什么京师的趣事,不免也有显摆家世的嫌疑。
贾琏犯不着在陈恒面前显什么圣,就只把自己从京师来的沿途风景,以及扬州城内好玩的事情拿出来述说。
可他这一说,自己却不自觉露馅。
这贾琏说自己今日才到的扬州,可脖子处,那被衣领遮住一半的吻痕,明明是被女人刚咬出来的新鲜花样。
陈恒一边答着话,一边往对方的衣着细处继续看,又从腰带跟靴子上发些端倪。
贾琏见眼前的少年笑容越发灿烂,还以为是自己把控的话题节奏让陈恒觉得舒适。他这个贾主人,立马接待的更加起劲。
没过多久,从外头回来的林如海走进来,一见到面对面坐着的陈恒跟贾琏,忍不住笑道:“也是巧,让你们俩碰到一起去。”
“姑丈。”
“伯父。”
两个晚辈各自问过好,贾琏就快步走到林如海面前,直接开始搭话。
倒不是他要抢什么风头,只是贾琏此次来是受老太太所托,想请姑姑回娘家看看,自然要想办法探探林如海的口风。
林如海一边对晚辈点头,自己动手解下披风,一边朝着远处的书桌走去。等他坐到位置上,上下把贾琏一扫,就问道:“琏儿,你是几时来的扬州?”
“嘿,好叫姑丈知晓。侄儿前脚刚下码头,后脚就迈进家里了。”
“那你这如意带、燕子靴,都是扬州的新款式。难不成也是你在**买的吗?”林如海轻哼一声,语气已经带着几分考问,“把你脖子处的东西也遮一遮,省得你姑姑看见动肝火。”
贾琏心中一惊,他可是知道自己姑姑的暴脾气。心中不禁埋怨昨夜的姐儿不懂事,他赶紧拱手解释,“咳咳,侄儿过了初八,就启程了。”
他觉得自己跟姑丈都是男人,相互之间都能体会彼此的难处。何况姑丈自己又不是没有妾氏,还不如坦诚些,对方反而不好过多怪罪。
林如海算了算时间,想到贾琏已经在扬州偷玩了七八日,才无可奈何的用手点着对方,“你啊你,都是当爹的人,怎么做事还如此浪**。”
当着陈恒的面,林如海也不好把这个侄儿过分批驳。
让长辈这样一说,贾琏也不好意思待着了。他连忙起身,只嘿嘿笑道:“那姑丈,我先去后院给姑姑请安。”
“去吧。去吧。”林如海摆摆手,“记得你的脖子,别惹你姑姑生气。”
“您放心吧。”贾琏咳了咳嗓子,又对着陈恒点头示意,赶忙转身离开。
瞧着他急急跑出去的背影,林如海笑骂一声‘这小子’,才转过头看着一直静立的陈恒,“书看的怎么样?”
“刚刚看到孙传庭呢。”陈恒一步上前答道。
“前几日不还在看张太岳吗?”林如海有些好奇,示意对方拿过自己的读书笔记。
“哈哈哈,上次听伯父提过一次,有些好奇,就跳着看了。”
“胡闹,看书还是照着顺序来好些。”林如海笑着摇摇头,又把陈恒的笔记检查一遍,“这几日家里头要搬去府衙,事多繁杂,你且先自己好好温习。”
“好嘞。”陈恒赶忙乖巧点头。
林如海爱上课的毛病,又一次开始发作,他借着刚刚走出去的贾琏,道,“刚刚出去的人,是你伯母娘家的亲戚。他叫贾琏,是荣国府大房的嫡子。你,倒不必跟他来往太深。”
“这是为何?”陈恒眨眨眼,明知故问道。
瞧伯父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跟贾府早有问题。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书中没交代的八卦?他当即燃起熊熊八卦之火。
“长辈的事,你少打听。”林如海抬起手指,扣在陈恒的脑门。
他总不能跟这个孩子说,贾家跟太上皇走的太近,你小子已经入了陛下的眼,就别干些犯忌讳的蠢事吧。
这事,还得等陈恒考中举人,入京参加会试时再知道才好。
不,林如海心中突然闪过一念。按陛下的性子来看,要是由他自己揭开这份惊喜,对恒儿可能更有好处。
聪明人的脑筋,转的就是快。林如海心思如电,嘴上的功夫却没耽误,只把贾家的各处门路一一道来。
伯父,我对他,还有他们一家可是了解的很啊。陈恒心中嘀咕一句,面上却是如常的听着林如海唠叨。
待伯父将自家亲戚讲了个大概,陈恒赶忙配合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份关系在啊。难怪我见世兄一表人才,风采不凡。”
也亏得陈恒也是个脸皮厚的,不然光是这句话,就能把他憋出内伤。
林如海只当这孩子是初听此事,有些吃惊作怪也在所难免,“就是性子太浪**些,要是沉稳点就更好了。”
他虽只跟贾琏见过几面,已经把对方的性格把握的七七八八。一想到贾琏脖子的东西,林如海又是忍不住摇头。
这些贾家的人,真让人操心。
……
……
让伺候的下人找来一条围脖,贾琏将其带在脖子上,才赶到后宅中给贾氏请安。
贾氏也没想到,这小子年前才来过,怎么年刚过完又来了。
不过毕竟是娘家的亲晚辈,她一边招呼着孩子坐下,一边跟贾琏唠起家常。
这下,可不正中贾琏的心意嘛。他连忙道:“姑姑你是不知道。老太太刚过完年就病了,一直念叨着你一去扬州就是七八年,连个面都碰不上。”
“什么?娘病了?”贾氏听到这话,也是心惊不已。神色可见的慌乱起来,“可请太医看过。”
“看过了,太医说是思疾成病。”贾琏抬起袖子,假装在眼角轻点几下。
他刚想继续演戏,可一想到林如海已经看穿自己在扬州寻花问柳的事情,又连忙改口道,“吃了太医开的药,老太太的身子倒是好了些,只是整日躺在**,一遍遍念叨着姑姑的名字。”
心神大动的贾氏,闻言重重叹口气,哪有不想念母亲的女儿呢?
都说养子方知父母恩,若不是家中实在有些碍眼的人,贾氏又怎么可能七八年不回家一趟。
“我知道了。”贾氏点点头,抬起手帕擦去眼角的泪。
刚刚听到贾母病重的消息,又知道对方躺在**,还在念叨自己的名字,她是真的哭了。
坏了,不会演过头了吧。贾琏担心林如海事后找自己算账,连忙又把家里的新出炉的趣事拿出来说,比如自己的女儿会叫爹爹了,比如宝玉在读书上又挨骂。
这贾琏真是生了张巧嘴,里外一通叨叨,又把贾氏的心情逗好。
“姑姑,要不您跟侄儿回京一趟,让老太太见一见你跟弟弟妹妹们?”
听到侄儿这样说,贾氏立马陷入纠结。她出嫁时,贾琏还小,记不得家里的糟心事。
可贾氏是不会忘记自己跟二嫂的矛盾,要不是因为这个二嫂,她又怎么会七八年不愿意回去一趟。
这事说来话长,贾氏也只好说上一句场面话,“这几日府里忙,你姑丈刚升任知府,我们家又要搬去府衙居住。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再说此事吧。”
贾琏一听更是喜上眉梢,他本来就没想这么快离开扬州,连忙道:“也好也好,那侄儿就在扬州多待几日。”
……
……
这夜的家宴过后,林如海陪着贾氏回到屋内。夫妻二人照例坐在软榻的两边。一个看书,一个把玩着新奇玩意儿。
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早让两人养成默契。见贾氏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东西,林如海翻过一页书后,道:“要是想去京师,等到二月起程更好些,到时河道也通畅。”
“又显摆你的聪明。”贾氏嘀咕一声,忍不住拿起脚踢在林如海的鞋边。
见着娘子露出如此少女的姿态,林如海也是个妙人,只探身伸手,一把握住贾氏的脚放在怀里,笑道:“七八年了,于情于理,是该带着玉儿、珏儿回去看看外祖母,也认认亲戚的门。”
“哎。”就因为是情理之事,贾氏才会如此苦恼,“我就怕见了她,又要吵起来。”
“还有你怕的人?”林如海不置可否的说道。贾氏一瞧对方脸上的骄傲神色,明显在暗示自己娘子的厉害,并为此感到与有荣焉。
她也是被丈夫的表情逗乐,忍不住笑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厉害的人?”
“京师里的红衣小姑娘,拦着进京赶考的书生盘问家世。就算是妙笔生花的元和先生,想来也写不出这样的故事。”林如海晒笑一声,将袜子替贾氏穿上。“左右就回去一趟,要是待着不舒服,只管回家就是。”
一听到林如海用了‘家’这个字,贾氏也动情的点头。无论怎么说,眼前这个男人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
“说不准,她的脾气就改了呢?”
林如海啊林如海,饶你自诩如何聪明机智,怎么还是一句话犯糊涂。他这话刚说完,贾氏的刚烈性子立马发作。
“纵然改了又如何,她当日是如何看不起你的,我现在想想也是气的牙痒痒。”
贾氏这么多年,一直记着怨气。何止是因为二嫂对自己的冒犯,更是因为二嫂对林如海的轻视。
当年林如海进京赶考时,只是个新晋举人。按说这样的人家,是配不上国公府的嫡亲小姐。
哪怕林家祖上有列侯的爵位也不够,要知道这个列侯,也就够传个三代。
林如海的父亲,还是受太上皇的恩宠,才加赐了一代。等轮到林如海时,林父早已过世,偌大个林家其实只是个空壳架子,昔日的故友亲朋又剩下几个?
当时年轻的林如海,模样自然不必说,长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
可这样的家世,放在勋贵满城的京师,到底是差了些。
刚世间的事,有时就这般巧。林如海路过京师城门时,让骑马经过的贾敏一眼看中。
当时的贾敏是何等威风,除了几个皇女公主,在京师的女娃圈里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
贾敏相中林如海的美色后,直接横马在路中央,问过对方的姓名。
其后的波折,此处可不必多言。
只说林如海当时还是个没发迹的小子,几次登门拜访贾府,都被当时管家的二嫂用软话拿捏。
一直到贾敏出嫁前,二嫂还漫不经心跟外人说:自家这个妹妹可以嫁的更好,林家实在不是良配。
这话听上去是为自家好妹妹惋惜,可仔细一想这话,实在是坏心、恶毒的很。
陛下都已经做主赐婚,贾敏自己又心甘情愿嫁过去,林如海也高中探花。
她这一个亲二嫂,还在一旁挑三拣四。到底想不想妹妹跟妹夫相敬如宾,百年好合了?
但凡林如海心眼小些,把二嫂的轻视迁怒在贾氏身上,他们夫妇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要说这两人的经历也是有趣,一个出生在普通的伯爵家,通过父兄的努力成功攀上国公府的高枝。一个本就是梧桐树上的凤凰,偏偏想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氏在贾氏面前,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自得,也是再说难免。
可不巧,贾氏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既然王氏主动踩到火药星子,哪怕是新婚前夜,她也敢当着母亲与外人的面,跟二嫂大吵一架。
贾氏记得,当时的自己直接指着王氏的脸面说道:“往后你再说我夫君、我们林家半句不是,仔细你的皮。”
这事因为发生在闺房中,又有贾母亲自下令隐瞒,像贾琏这样的孩子,自然不会知晓。
不过为这事,第二日贾氏出嫁时,王氏直接称病抱恙,待在自己房中闭门不出,让当时往来的宾客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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