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瑱在书房中坐立不安,是等了又等,数着时辰一点点过去。才终于等到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薛蝌跟陈恒都已进府。
薛瑱这才松口气,正要出去迎客。就见到薛蝌拉着陈恒闯进来。这两人的身形不知不觉又往上长一截,跟那些十五、六岁的孩子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加上嘴角逐渐长出的绒毛,容貌也颇具少年期的特色。
“贤侄……”还不等陈恒说话,薛瑱已经拉着对方要行礼的手,直接将陈恒请到位置上。
见薛瑱如此急不可耐,陈恒也不多废话,刚坐下就问道:“伯父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薛蝌坐在陈恒身边,亦是纳闷的紧。他看着薛瑱原地盘桓两步,才转头看着好友,探询道:“最近胡家人,可有跟你吐露什么口风?”
陈恒微皱眉头,没想到薛瑱的事情,会牵扯进胡家人。他想了想最近跟胡家的交道,都是两家往来送礼,为陈青跟胡祥恒的婚事做准备。便摇摇头道:“不知道伯父想要问的是什么,我们俩家最近都在为婚事做准备,私下接触的倒不多。”
离月底也就剩个十几天,两个儿女亲家私下确实不好走动。陈恒说的也是实话,一旁的薛蝌看着十分着急。今早他出门时,薛瑱一把拉住自己,说要请好友上门。怎么陈恒进了门,父亲还吞吞吐吐起来。
“爹,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就是。”薛蝌很是气恼父亲的犹豫不决,觉得没有这样找人办事的。
薛瑱自己也是头疼,见此,只好点点头。也不回去书桌的主位,就近挑了个椅子,坐在陈恒的一侧,开始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八月初的时候,扬州的盐商突然提出要约见薛瑱。两方人在城里挑了个酒楼,这相邀的盐商却很没礼貌,一上来就寻问自己能否出资收购《景安日报》。
这可是薛家二房的**,薛瑱自然当场回绝。也不管对方又把价格报到三倍、四倍,直接甩袖走人。
薛瑱本以为对方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这盐商好厉害的手段。一回头,就连同城内几个盐商以重金买下《江南报》,听江南报东家的钱家说,那是个十分夸张的数额,他实在决绝不了。
薛瑱听到后,也就付之一笑。左右只要不是买《景安日报》,盐商们爱买谁就买谁,跟他们薛家何干。
可结果谁想到,上旬时,王家的大少爷就派人请薛瑱吃饭。席上知会薛瑱:《江南报》那边,准备用四成的干股,换他手中《景安日报》的两层半干股。
薛瑱听到此时,已经十分震惊。可等到王思义再说到:《江南报》以后准备三日一发时,才是真正坐不住。
本来城中的三家报铺,按照各自的五日、七日、半旬的日期相互错开,尽量保证不影响彼此的財路。
《江南报》这个行为,无疑是对薛家以及《景安日报》的直接搏杀。是要摆平车马,准备来一场龙虎斗。
这是简单的商业竞争吗?陈恒沉着脸,在心中细细想过,又觉得不太可能。如今的印刷技术虽在前明得到大力发展,可技术浪潮到底是没来。
这里面,每缩短一日的工期,所付出的成本和人力,都是成倍成倍的往上叠加。要是只为盈利,一座扬州城与天下州府比起来,又孰轻孰重?有这钱,还跟景安日报抢什么份额,出了扬州不是更海阔天空?除非要的是扬州,而不仅仅只是报纸?
陈恒压下心中的念头,冲正在喝茶润喉的薛瑱问道:“伯父,那后面呢?”
“就在昨夜,王家那边再传来消息给我。”薛瑱露出苦涩的笑容,“江南报铺那边准备在本月下旬,办一场四州府报铺的商会。我思前想后,起初还觉得他们是想谋图会首之位……”
因大雨的阻隔,薛家虽一直想牵头报纸商会之事,可一直未能成行。
薛蝌立马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这傻孩子,薛瑱心中才抱怨过,还来不及说话。陈恒已经在旁摇头,喃喃道:“不对,他们要的不仅仅是会首。投入那么多财力,就是把扬州城都给他。想要转亏为盈,也是难上加难。”
就是这个理啊,薛瑱一拍手,欣喜道:“贤侄说的极是。”
薛蝌也反应过来,他又不傻。只是偶尔有些学画人的通病,遇事不爱细想,追求个心情快活。等他自己想明白,薛蝌也叉起双手,一起思索道:“那王家的意思呢?”
“眼下还是跟我们站一起,可若是那头的盐商继续加码,我担心他们会坚持不住。”薛瑱说的很忧心。毕竟在商言商,人家的条件要是足够优厚,王家也没欠薛家人情。大家和和气气分道扬镳,也是常有的事情。
陈恒心中却想,要是条件再优厚些,就相当于把到手的《江南报》送给王家,这样值得吗?扬州城还有什么事,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呢?
脑中千丝万绪,陈恒想遍城内最近怪异之处,也只想到一直称病不出的林如海,难不成他们是冲着林伯父来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恒的眉宇都忍不住跳了跳。可此事,毕竟不好直接跟薛家人说,他想了想,又问道:“伯父,最近外头还有什么消息?”
陈恒还是在好奇,盐商们动手的契机。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胆子如此大。凡事,总要讲个收益吧。
“是城里的?”薛瑱问。
陈恒摇摇头,扬州虽然大,可城内报业如此发达,寻常大事根本瞒不住扬州百姓。明白对方的意思,薛瑱也是赶忙低头细想,良久,他才谨慎道:“我早年常在天下走动,跟边关那边商会也有些交情。”
薛瑱犹豫一下,道:“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个事情,就是不知道真假,毕竟上头也没下公告。”陈恒耐心听着,只等伯父继续开口,才听到一句,“我听说,边关那边打战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恒脑中如雷电划过,心思狂震不已。曾经那些琐碎的事情,一件件串到一起。
辛素昭赶赴边关,林如海称病不出,盐商们的奇怪举动,以及……
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汇集成一道巨大的风暴。陈恒强压住心中翻涌的念头,只对着投来好奇目光的薛家父子,镇定自若道:“伯父的意思我明白了,胡家那边的口风,我会去帮你打探一下。伯父放心,无论如何,景安日报绝不会落在别人手中。”
薛瑱当即大喜,他今日等的,就是陈恒的这句话。当年报铺初创时,薛家占四成,胡王两家各占两成。剩下的一成,一半给了陈恒,一半给了府衙和书院。
后来胡家因后继乏力,跟不上报纸的持续亏本投入,就卖了一成干股给王家和薛家。这样算下来,薛家加上陈恒跟胡家,刚好有六成。
之前陈恒给他们写定文书时,就明文规定过,报铺的一切纷争事务,以干股超半数者说了算。
可以说,只要陈恒跟胡家站在薛家这边。那景安日报还是薛家的产业,旁人闹不出多大的乱子。
正事一说完,薛瑱的神情立马轻松许多。心情愉悦的男主人,拉着两个晚辈,讲起书房内最近刚收的文玩之物。可惜陈恒心中藏着事,薛伯父才聊过几句,他就起身告辞离去。
薛蝌是追着陈恒的步伐出来的,两个相交多年的好友,谁不知道谁啊。走廊的路,才走了一半。他就迫不及待的跟好友问:“恒弟,你刚刚是不是想到什么?”
陈恒也没想瞒他,只是有些事自己还未理清楚,尤其是现在无法跟林伯父碰面,得到第一手的准确消息。所以他只道一句:“你猜我为什么不跟伯父说。”
“呵。”薛蝌轻笑一声,他知道陈恒心里有想法就行,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他陪着陈恒又走了几步,又关心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听到薛蝌这样说,陈恒一想,还真有件事情,可惜能帮忙的人不是薛蝌。索性直言道:“薛兄,我要借你妹妹一用。”
薛蝌闻言呆了呆,又点点头,问:“需要现在过去说吗?”他相信陈恒,知道对方找宝琴,一定是正经事。
“后宅之地,我怎么好去。”陈恒无语的看了一眼傻货,“你帮我去跟你妹妹说一声,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按照她的空闲来,到时候还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薛蝌很是好奇。
“秋浦街。”
“行,你回去后,我就马上帮你问。”薛蝌有多信任陈恒,光是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也能二话不说应下,就看的出来。
陈恒点点头,心中亦有感动。他本来是打算今日去的,可碰到薛家的事,秋浦街的事情只能先往后稍稍。
若是所料不差,景安日报说不定会成为日后的胜负手。
眼下脑中千丝万绪,陈恒还需要晚上回家后好好理清楚。只是从薛家离开后,他倒是先去了一趟更要紧的胡家。
……
……
送好友出门后,薛蝌立马掉头直奔宝琴的住处。等他赶到时,宝琴正在闺房里绣着女红。见到这位稀客上门,宝琴只抬了抬眉眼,又看向手中的帕子,“哥哥倒还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呢。”
“嘿,瞧妹妹这话说的。前段时间,送你去书院听课的人,不还是哥哥我嘛。”
薛蝌绕着屋内走一圈,宝琴的房内自是整洁无疑。木架上摆的花草盆景不说,光是台上的摆件,就有不少是他平日买来送给妹妹。
看了半天,他指着架上的一处花瓶,颇为感慨道:“这瓶子送你都有三四年了,你怎么还放着。今年生辰,哥哥再给你寻个好的,就去江西的景德镇买。他们那边的窑子,才能出上等色。”
薛宝琴一听,就知道薛蝌是有事来求自己。索性放下女工,直接从位置上站起来。先引着自家哥哥坐下,又给对方倒茶,笑道:“就怕哥哥这礼物太贵重,不好收。不如这些寻常的摆件,里面都是真心实意。”
“嘿嘿,确有一件麻烦事,要请妹妹帮忙。”薛蝌在宝琴面前,脸皮还是很抗打的,直接厚颜傻笑。
薛宝琴也不意外,将茶水推到薛蝌面前。自己拢着绯色裙摆坐下,用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那就请哥哥好好说说自己的难处,妹妹听着就是。”
“倒不是我。”薛蝌摇摇头,端起茶杯抿过一口,见宝琴脸上露出认真思索之色,才继续道,“是恒弟……”宝琴下意识挑了挑眉,继续听她兄长说,“他想要约你出去一趟,大概就是去秋浦街逛一逛。”
宝琴的小拇指一下一下的点在脸颊处,白色的袖子跟肤色衬在一处,更叫人赏心悦目。她略作沉吟,语气莫名道:“他,可是碰到了难处?”
“应该不是。”薛蝌摇摇头,“我看他那副样子,倒像是咱们家碰上事。只是恒弟爱藏事,不到水落石出之前,不肯跟别人吐露半句。”
薛蝌把薛瑱今日找陈恒的事情一说,又看了宝琴一眼,见其脸色十分淡然镇定,决定再添一把火。
“妹妹,哥哥这个好友,你是知道的,绝非孟浪无礼之辈。他对我们家又有恩,难得开这个口,你叫哥哥我如何好意思拒绝。哎,可惜啊。也就是他没求着我去……”
他说的又快,一套词可劲的吐噜,语气又如此深情动人,显然也是担心妹妹拒绝。也不知刚刚在陈恒面前一口答应的人是谁,真叫这个兄长犯难啊。
薛蝌还想给宝琴说说情,结果他妹妹却道:“我也没说我不答应啊。”
“我肯定……啊?!”薛蝌说到一半的话,被堵在嘴边。先是迟疑,后是惊喜。他拍着桌子起身道,“我就知道我妹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那你挑个有空的日子,我马上去给恒弟说。”
宝琴想了想,说了个不远不近的日子,“三日后。”
“啊?!”薛蝌一呆,他犹豫道,“三日后,我要陪爹爹出去一趟。这事之前就说好的,妹妹,你要不换个日子?”
“我这两日,也要在家里做女工呢。”宝琴替直接解释道。
“这话说的,事有轻重缓急嘛。娘亲那边,我替你说就是。”薛蝌大包大揽道,“反正你平日在家里也没事干,不如挑个我能陪你出门的日子。”
薛宝琴越听脸色越黑,对着一旁的丫鬟道:“春雁。”
“诶,小姐,我在。”
“送我哥哥出去。”宝琴朝着嘀嘀咕咕没完的薛蝌一指。
“是,小姐。”春雁分得清轻重,立马架住自家大爷的胳膊,“大爷,得罪了。”
“妹妹,我是你亲哥啊。好妹妹!!!!”
……
……
陈恒是从胡家后门进去的,也是从后门离开。里外一趟,来的悄无声息,走的心满意足。胡源没亲自送,只让胡祥恒出面,送送这位亲戚。
这两人走后没多久,胡家就有几个亲戚赶来做说客。这样的情况,近日也有许多次。他们拿出盐商开的条件,说的无非就是对方肯出高价,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一再劝胡源不要错过。
胡源刚跟陈恒谈完,心中已有了主意。此时更不愿听他们唠叨,只摆摆手就否了他们的意思。他的一意孤行,不免引来族中长辈的训斥唠叨。
可胡源如今羽翼已丰,加之父母也不愿多管束这个有主见的儿子。上头无人给压力,胡源就更不想听这些旁支废话,直接命人将叔叔伯伯们都礼送出去。
等到送完陈恒的胡祥恒回来,坐到胡源的面前,小心的替陈恒敲起边鼓,“大哥,你可不能听信谗言啊。我们家虽然跟薛家来往不密,可也不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源不免斥责他一句,自己这个二弟,还是要找个有主见的媳妇管着才好,“外头的事情,你少操心。这次是有人想火中取栗,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
你什么都不说,我才更不明白呢。胡祥恒也是气结,自己都要成婚了,怎么哥哥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最近外头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病了,改日病好,必定亲自登门拜访。”胡源也懒得理会弟弟的小情绪,直接把他推到台前,准备拿来替自己挡一挡风头。
胡祥恒点点头,知道哥哥此举是为了躲人。
“那来的,要是我内弟呢。”
这都没成婚呢,就已经内弟内弟喊上了?胡源颇为恨爹不成钢道:“都叫内弟了,能是外人吗?”
“哦,你又没说。”胡祥恒也满脸无辜,不知道他哥生的哪门子气。
……
……
陈恒回到家,草草吃过一顿饭,就直接回到房间。紧随其后的信达,替兄长开了窗户,见其坐在桌前沉思,也往屋内一坐,忙起自己的事情。
小小的木窗对面,正是英莲的闺房。只是两面本该相对的窗户,却被封氏用木板封住一扇。
有些事,挑明了就是这点不好。封氏担心女儿的清誉,只好出此下策。这也没办法,要等陈恒能娶亲,最快也要两、三年呢。
这当中,但凡有个什么变故,或是陈家人改了主意,耽误的都是自己女儿。封氏没出言直接婉拒,已经算是十分疼惜英莲。
陈恒今日没有左顾右盼的心思,他坐在桌前,拿着纸写写画画。所有他觉得重要的事情,都被一一写在纸上。他知道,这是他唯一接近真相的办法。
外头发生过的大事,无非三大件。去年的旱灾、今年的涝灾,以及边战。
最后一件事情又是刚发生不久,考虑到里面的情况联系。陈恒在纸上写下钱、粮二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自然是家喻户晓。不论是战是和,出兵抵御是肯定的事情。不搏杀几个来回,何来谈和之由?
那沿着这条线出发,想要抵御外头的敌人,就需要钱、粮。朝廷去年大旱时,就从江南多地调粮,手中显然是缺粮的。这两年灾情不断,收成肯定不好,税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般想过,陈恒提起笔,在钱字上画了个圈,又在旁边补了盐商的字样。盐商之后,又补上报纸二字。
盐商们如此大肆砸钱,是为了躲避府衙找他们征召钱两吗?陈恒又想了想,前后两次大灾,扬州府衙的库银肯定也花去不少,毕竟其中不论是救灾安民、还是筹建秋浦街都是可见的大项目。
如果朝廷要府衙上交税钱,林伯父的府衙肯定拿不出来,上头会不会怪罪呢?陈恒想到这,拿起笔,再纸上继续写到:党争?
那报纸在其中的意义呢?陈恒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要是有心人在报纸上刊登对林伯父不利的谣言,再有人呈送到京师,那朝廷里的人,真的能保住林伯父吗?
如果林伯父在城内强征税赋,引起民怨沸腾。那报纸上登的话语,是否又会变了个模样呢?
是阴谋?还是阳谋?
事情的原貌一点点被还原出来,久久不动笔的陈恒突然拿起纸张,将它递到油灯上,看着白纸被火焰一点点吞没。
坐在远处看书的信达被陈恒的举动吓了一跳,“二哥……”
“没事,没事。”陈恒拿手拍了拍烧成灰烬的纸张,又挥了挥空气里的刺鼻气味,笑道,“这纸已经没用了。”
“哦。”知道陈恒不想说,信达也没多问。只拿过扫帚,将地上的垃圾扫到一处。
……
……
溶溶月色之夜,黄府内,一片灯火通明,载歌载舞的热闹场景。志得意满的李卞,正和几个盐商坐在厅中,欣赏着面前歌女拨弦弹奏,舞娘跃动的身姿。
“李大人,此计真是高啊。”黄文东凑身上前,替李卞倒满杯中酒。
这几日他才见到什么叫读书人的狠辣手段。原先自家的发财手段,跟对方的杀人不见血比起来,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李卞端起酒杯笑笑,对这些赞美视若无睹。他心气虽高傲,可也不会被这样的情绪绑架失智。脑中思量着局面可能存在着的不足之处,李卞对着周遭的盐商寻问:“你们可有什么把柄,落在林大人手中?”
见面前的人都露出凝色,李卞索性道:“事已至此,大家还是坦诚些为好。你们不妨把家里的事情,都好好想一想。趁现在为时未晚,让本官尽早给你们做些盘算。”
说完,李卞看了面前的歌女舞娘一眼,直接挥手让下人们带她们离去。刚刚还热闹的厅内,顿时陷入沉默。
李卞也不管心神不宁的盐商们,足足晾了他们一刻多钟。见到火候差不多,才指着末端的一个盐商开始寻问。
这次问话,语气更加亲切热络,李卞拿出自家人的口气,以宽盐商之心。一副只要对方有难事,保准替对方摆平的态度。
可这两方人,合在一起也没多久。盐商这些地头蛇,虽然依附在李卞这条过江龙之下,心中还是敬畏多过信任。他们看中的是李卞手中的权势,以及背后的顾首辅,而不是李卞这个人。
这样算下来,那个还敢说真话。明面上个个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家风清白,都是老实百姓。
李卞也自信,他的自信来源于自己的才智,以及手中的权势。他相信,这些人见识过自己的手段,肯定不敢欺瞒自己。天下的聪明人就是这样,他们不一定信人,可一定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
问完三五人,李卞才把话转到黄文东身上,“黄兄,你呢?”
黄文东坦诚的笑道:“没有没有,李大人放心,我们黄家做事,手脚都干净得很。”
李卞上下扫视他一眼,也就是他在扬州待得时间不多,不太清楚黄家的底细,这才点头相信道:“如此最好。”
一番紧张的问话结束,李卞这条过江龙,终于端起酒杯,对着底下的众人道:“诸位,且饮了杯中酒。”
座下人见此,无不满饮一杯。
先前才被轰走的歌女舞娘,又被请回来。府内,仍就开始载歌载舞。
……
……
林如海最近很闲,闲到他今日独自在书房里,一手白棋、一手黑棋,玩起左右互搏之术。不能出门的日子,他大多都是这样度过,也亏林如海能忍得住。
也许是老天看他太无聊,纯心给林如海找点事情。已经升任知州的张尚贤,突然走进林家书房。
“大人!”张尚贤一进来,就先行礼。
“贤弟,何须如此。快来看看我这局棋,下的怎么样。”林如海笑着朝张尚贤招手。可等对方快步上前,张尚贤却说出一个林如海早已等候多日的消息。
“关在府衙大牢里的那几个人死了。”
林如海一听到这个消息,左手拿起白子,笑了笑,将棋子落下后,才说道:“终于来了。”
他等了几个月,给了对方这么多机会。原以为对手的耐性这么足,还需要多等些时日,没想到最后还是憋不住。
“怎么死的?”林如海还挺好奇对方用的手段。
他没问是谁,不论是李卞、还是黄文东,落过子就好。
谁下的,反而不重要。
“下毒。”张尚贤沉着脸,严加看守之下,还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个代管的知州,脸上也是无光,“是在饭菜里下的毒,可惜送菜的狱卒已经咬舌自尽。”
“呵。”林如海笑笑,右手拎起黑子,落在棋盘上,很是悠闲道:“谁说他死了,不是给我们救活了吗?”
“啊?”张尚贤很是吃惊,待明白过来林如海的意思,他双眼也是发亮道,“那属下就让人在外头这么传。”
这次,轮到他们府衙做一做垂钓的姜太公了。想到这,张尚贤已经有些兴奋。
林如海点点头,又挽起袖子换了个坐姿,审视着棋盘,惋惜道:“一步错,步步错。这黑棋,算是让我走死了。”
张尚贤不通棋艺,也不好评价上官的棋术,只拿着要紧的事,好奇的问道:“大人,那徐麻子等人,现在被关押到何处?”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张尚贤知道自己多嘴了,赶忙拱手告辞。
等对方走后,林如海也不去收拢棋盘。起身来到窗边,对着明明月色发呆。漆黑的夜色下,群星璀璨,只在白云低垂处,隐隐有一抹橘光照亮。
顺着窗户的方向,一直延伸到城外。此处有一处营地,正是辛耿率领的扬州卫所在。
自从辛耿因秋浦街一事进城回来后,营地里就展开日夜两训,很是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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