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是一个矛盾体,佟一琮一方面心疼着穆小让,另一方面又惦记着程小瑜。
刚刚送走了穆小让,佟一琮便找到电脑,登录已经很久没用的QQ,程小瑜的头像始终是灰的,他盯了一会儿,心绪平静了。想一想觉得这也正常,她那么忙,哪儿有时间上QQ呢?
果然,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物种,最矛盾的存在。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佟一琮抽回了神儿,暗骂自己:“佟一琮,这样下去可不成,你的时间可不是用来胡思乱想的。要做应该做的事儿!”什么是他应该做的事儿,自然是和玉石相关的一切。他随意地浏览资料,看到了一份资料《一块黄石头改变了一座城》,是关于黄龙石的介绍。
佟一琮愤愤不平,在他的心里,黄龙石无论是品质还是其他方面都无法同岫玉相比,可身价却远在岫玉之上,这是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谁都知道,岫玉是四大名玉之一,而今却被诸多的后来者赶超,若是先天不足也就认了,关键是岫玉处处都要远胜于其他玉石,却因种种原因远远落于人后,这种情况的出现难道不值得深思和探究吗?究竟是谁的错?错在哪儿?怎么弥补?人家能凭着黄龙玉改变一座城,咱们不能凭着岫玉改变鞍山?改变从哪儿开始?向着哪个方向?
玉雕师的梦,佟一琮没有隐瞒,大家都知道。
但是成为玉石大亨的梦,只有他的知己和“导师”步凡知道。QQ上,佟一琮把《一块黄石头改变了一座城》的资料传给了步凡。接着他又打出了一堆话,都是些杂七杂八的思考。
步凡的头像突然亮了。对话框显示,文件已被接收。
佟一琮感到惊喜。
步凡发过来一个段子:“高原上,再努力也烧不开一壶水,说明环境很重要。骑自行车,再努力也追不上宝马,说明平台很重要。男人女人再优秀,没另一半也生不下孩子,说明合作很重要。一个人再有能力,也干不过一群人,说明团队很重要。想有保障,买再大的水桶都不如挖一口井,说明渠道很重要……知道岫玉差什么了吧?”
佟一琮无语,他还能说什么?他又能左右什么?或许做好自己,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才是他真正能为岫玉做的事儿。
步凡知道他的心思,发来“天工奖”入选作品图片,让他从纠结里跳出来。
佟一琮的眼睛立刻亮了。中国玉雕、石雕作品“天工奖”评选活动是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在2002年创立的一项专业评比活动。每年的“天工奖”颁奖活动已成为业界同人的年度盛会,各地玉石界的前辈新秀、旧友新朋欢聚一堂,交流心得,切磋技艺,俭朴而热烈。拿到“天工奖”成为全国玉雕、石雕行业从业人员的最高梦想,这个梦张三会做,李四会做,佟一琮当然也会做。为了这个梦,佟一琮关注每一届“天工奖”的评选。
“天工奖”分别设立金奖、银奖、铜奖、最佳创意奖、最佳工艺奖、优秀作品奖。参赛作品材质丰富,翡翠、岫玉、玛瑙、独山玉、绿松石、青金石、琥珀、珊瑚、象牙、煤晶、水晶,以及各类宝石、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昌化石……一应俱全。不同背景的玉雕师以完全不同的价值标准表达各自的水平价值取向。
在众多的作品中,佟一琮发现了一件岫玉作品《云烟入画》。他推想,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岫玉的踪迹,果然,当索阿姨、国大师等一些岫岩玉雕师的名字和作品不断从电脑屏幕上显现时,佟一琮心里有了从未有过的自豪,他好像看到了岫玉像一个闪亮的明星,被人追着、撵着、环拥着,原本消沉低落的心态,也因此好了起来。
佟一琮感激步凡,从相识之初到现在,这位老兄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一直指导他、鼓励他。古人说:“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也正是因为以心相交,两人之间的友情绵长醇厚。他和步凡的联络并不多,有时一两个月才会联系一次,可是无论在电话里,还是在网络上,都觉得彼此心意相通,说话办事不用客气、不用拐弯,直接切入主题。
有时,佟一琮会想,人这一辈子称作哥们儿和朋友的人可能不计其数,不同的阶段,不同的人走进生命,又有不同的人渐渐淡出。生命中不断有人走近走远,经过时间的不断淘洗,最后还在身边的,屈指可数。珍藏温暖的记忆,珍惜拥有的疼惜,将阳光挂在嘴角,将春风装入胸中,朝着笃定的方向,向前走。无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都应该懂得珍惜,这一刻在一起,下一秒钟也许就会分离,生命中有着太多无法预见的变数。一辈子其实不长,不过是月落日升,闭目睁眼,能遇到宽厚惦念的亲人、亲密包容的爱人、肝胆相照的友人,是多么幸运的事儿。这样一想,便会彻悟,幸福并不复杂,饿时饭、渴时水、冷时衣、困时眠、爱时牵挂、离时回忆,其实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当下这一刻。
步凡告诉佟一琮:“武林的集团实力非常雄厚。建一个玉石平台也是集团长远规划里的一项重要内容,虽然还处在考察论证阶段,不过,看来是势在必夺。”
佟一琮说:“前天我还和花雪痕联络了,她的说法和你一致。她太聪明了,看出来我想参与进去,但我没跟她谈太多,毕竟有些事儿现在说还太早了。”
步凡问:“她还透露了什么?”
佟一琮说:“她说他们家族都知道当年我在上海救她的事儿,她个人希望我将来以一个合适的身份加入进去。”
步凡连续发来三个感叹号。“这是好事儿,看来我们了解的情况是对的。”
佟一琮说:“我得抓紧时间了。一来打响自己的品牌,二来尽量把玉雕师的网织得大一些,我也只有这点儿资本了。”
步凡说:“这可能正是武林集团想要的。资金方面你不用担心,如果到了合作那一步,我可能也会介入的。”
两人又谈了些具体的想法,才互道晚安。
那天晚上,佟一琮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里他身着唐装,身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那儿好像是鞍山,又好像不是。那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市场正门对着一条宽阔的大道,远远就可以看到上面写着“玉石”两个字。
佟一琮在梦里笑了,全国的玉石市场他知道的不少,在鞍山,只有玉佛苑附近有些店铺,和专业的玉石交易市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眼前的一切又是那样真切,他仔细地瞧着,“艺术与市场对接,才华与财富转换”的宣传语格外醒目。一路走一路有人对着他笑,点头问好。他觉得好奇怪,仔细一瞧,索阿姨、国大师,还有岫岩的好多玉雕大师都在其中。
这时,花雪痕突然出现了,对着他笑,却不说话。花雪痕已经不是新疆时的青涩模样,成了不折不扣的白领丽人,略带冷艳。她拉起他的手走向一处古色古香的房屋,还没走近,就远远听到了高山流水的古筝声。他推开门,赫然看到对面墙上写着“佟一琮工作室”六个字。佟一琮愣了,他回望旁边的花雪痕,花雪痕还在看着他笑,示意他接着看,不要分神。
室内的装饰也是典型的中式风格,造型、色彩、图案等方面十分讲究。气势恢宏、壮丽华贵。高空间、大进深、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装饰材料以木材为主,精雕细琢,瑰丽奇巧。
突然,梦里的场景变换成了一间书房,两对书架、一张红木写字台、一把官帽椅,四周是两张中间带小条案的皇宫椅,一对黄花梨多宝格、一张小琴桌、一张明式罗汉床,书房里随处可见河磨、老玉、花玉等不同岫玉作品,其中花玉最多。佟一琮觉得这间书房仿佛蕴藏着一种魔力,好像只要踏入这个空间,便会把外界的聒噪全然抛到脑后,心突然就沉淀下来,头脑变得清醒,内心非常宁静。
穆小让站在书架旁,怀里抱着一个男婴,孩子白白胖胖的,像年画里的人儿。佟一琮细瞧那孩子的眉眼样貌,简直就是他小时候的翻版。
第二天,佟一琮便把梦到的情形一一画了出来。春节回到岫岩,这幅画被他随意扔在了房间里。没想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画的旁边多出了一行娟秀的铅笔字:
“梦里依稀,求者戚戚,闽者为伴,天地澄明。”
佟一琮愣住了,那是老娘的字。
在他的记忆里,老娘只读过九年书,初中毕业。文化底蕴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怎么会写出这样的文字?按字面的意思解释,老娘知道这是梦里的情景,可是关于这个梦,他从来没跟老娘提过一个字,没讲过他对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的向往,关于玉石平台的梦想更是从没提起,老娘怎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晰?“闽者为伴”指的是什么?闽,是福建的简称,梦里有花雪痕,她是福建人,武林也是。难道花雪痕会帮助他实现这个梦?难道和武林的合作会成功?
可是这一切是不是太可笑了?老娘怎么可能知道花雪痕呢?怎么知道她是福建人,怎么知道武林集团呢?自己可是从来都没说过。
不过转念一想,佟一琮便豁然了。有什么奇怪的,老娘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了,老娘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和岫玉有关的事儿,梦想着成为顶级玉雕师,不,是玉石大亨。所以,老娘写出这几个字,也不意外了。
趁着只有娘儿俩在的时候,佟一琮把问题抛了出来:“您老人家指的什么?直接告诉我得了,省得我又是猜又是想的,惦记着闹心。”他的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成分。
安玉尘纤细的手指在画上反复地摩挲着:“儿子,你的心事,都在我的心里呢。你的梦想远大,可是,得一步一步来。人这一生啊,注定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真的是顺得要命了,反而可能会是陷阱。”
佟一琮明白,老娘这是告诉他做人做事的道理,踏实着来,别投机,有机会也别错过。十六个字里,藏着的内容确实已经够多了。他走到老娘身边,双手放在了老娘的肩上,老娘的肩瘦瘦的,摸得到骨头。老娘的眼角、嘴角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他感到心酸难受。他弓着身子,下巴靠在了老娘肩上,老娘抬手,在他手上拍了拍,说:“儿子,凡事都是定数啊!”
定数。
这个词让佟一琮想起了前阵子看到的印度大师关于灵性的四句话。第一句,“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这意味着,没有人是因为偶然进入我们的生命。每个在我们周围,和我们有互动的人,都代表一些事。也许要教会我们什么,也许要协助我们改善眼前的一个情况。第二句,“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我们所经历的事,不可能,绝不可能以其他的方式发生,即便是最不重要的细节也不会。并不存在要是我当时做法不一样,那么结果就会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而且一定要那样发生,才能让我们学到经验以便继续前进。生命中,我们经历的每一种情境都是绝对完美的,即便它不符合我们的理解与自尊。第三句,“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每一件事都正好是在对的时刻开始的,不早也不晚。当我们准备好,准备经历生命中的新奇时刻,它就在那里,随时准备开始。第四句,“已经结束的,就已经结束了”。这是如此简单。当生命中有些事情结束,它会帮助我们进化。这就是为什么,要完整享受已然发生的事,最好是放下并持续前进。
老娘的定数,和这四句话完全相符,但更简单、更深刻,难道一切都能归到定数里吗?包括那个真真切切的梦,包括眼前的画?
同样反应过度的还有老爹。佟瑞国看到那幅画,第一反应是,要撕掉!
老娘立刻拦住了:“不能撕!定数。”
定数。
两个字又一次从老娘的嘴里说出来,佟瑞国的手垂了下去,眉毛却竖了起来,看向佟一琮的眼神就像面对阶级敌人。
佟一琮不解也不服,心说这是咋了?又惹到老爹哪根神经了?不是让学琢玉了吗?不是让去美院了吗?不就是画了一幅画吗?咋又风雪雷电的……
可心这时候突然推门进来,见着三人的状态,先是一愣,瞬间挎住了佟瑞国的胳膊:“姥爷,我想吃油炸蛾蛹了。你说给我做的,到现在还没做,我都馋死了。我要吃!”说着话,她推着佟瑞国出去了。
佟一琮顶佩服可心这一点,懂得察言观色,调节气氛的本事一流。几年不见,这个小丫头变化特别大,学习成绩和当年的佟一琪差不多,始终在中游晃来晃去、不上不下,模样却出落得比佟一琪还要水灵,据说时常会有些小男生跟在她屁股后面转,她则像个小公主,爱答不理的,高兴了给个笑脸,不高兴就一脸凶相。不过,这丫头的情商高得吓人,用佟一琪的话来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吃饭能送人十里地”。
韩风听到这话肯定是一脸不悦:“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吗?我闺女是情商高,将来肯定会是商界的白骨精,不信你就瞧着吧!”
佟一琮深信这句话,因为他在可心身上看到了程小瑜的影子。
由一个梦引发的风波总算被佟一琮漂亮的外甥女化解了。可他的心病并没有因此结束,他还惦记着他的梦想。
事实上,经过学习和实际操作,佟一琮对玉雕的各类雕刻技法,阴刻线、勾彻、隐起、浅浮雕、高浮雕、圆雕、活环、镂空雕、花下压花、打孔、底子、挖膛、抛光、剪影、汉八刀、跳刀都已经有所了解。
而对于俏色的运用,更有了他自己的心得。
玉料本身就有不同的天然颜色,巧妙地将其琢刻成不同的物件,若能雕刻得恰如其分,则有巧夺天工之妙。俏色是玉雕工艺的一种艺术创造,不同于绘画、彩塑,也不同于雕漆、珐琅,它只能根据玉石的天然颜色和自然形体“按料取材”“因材施艺”进行创作,创作受料型、颜色变化等多种人力所不能控制的因素限制,一件上佳的俏色作品的创作难度是很大的,其价值也是很高的。
薄胎技艺、梁链技艺、镂空技艺等特殊工艺,难度极大,在琢制过程中如果技术不精或稍有不慎,就可能崩裂出纹痕,也就大大降低了整个作品的艺术价值,甚至会前功尽弃。险工能充分体现玉雕大师的胆识、技术和耐心。但对此,佟一琮还是心有畏惧的。
一直利用业余时间在索秀珏玉雕学校讲文化课的穆小让给他提了个醒:“小哥,去看看玉佛吧,想想你的佛脉,也许你能有新的启发。”
或许真如老娘所说,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佟一琮和穆小让在一个飘雪的天气,来到了鞍山玉佛苑。
玉佛苑占地面积约十万平方米,位于鞍山市玉佛山风景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玉佛苑以玉佛阁为主体,由天王殿、舍利堂、钟鼓楼、药师殿、地藏殿、罗汉圣地、玉带桥、三洞式山门、长廊、配殿等组成,融玉文化、佛文化和山水园林文化为一体,古朴典雅、气势恢宏。
佟一琮去玉佛苑时,新山门刚刚正式启用不久,山门正中间的垂花门上端悬挂着“玉佛苑”九龙金匾,这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启功亲笔题写的。
穆小让把在玉雕学校上课的劲头拿了出来,给佟一琮做起了导游。
孔子将玉的品质归为十一德:仁、智、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玉的品质与中华民族的品质结合在一起,玉也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佛文化是一种引人向善、催人向上的宗教文化,玉文化与佛文化、儒家与佛家的有机结合,完美地体现在世界最大玉佛身上,这既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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