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洪泽湖,朱元璋又巡视了淮安。
皇帝的淮安之行,名义上是视察大运河,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冲着巢湖帮来的……
俞通源、廖定国和俞通江是鼓足了勇气,才出现在接驾队伍中的。
要不是他们全家老小还在朱老板手里,怕是谁也给不了他们这份勇气。
让三人没想到的是,朱元璋拒绝了淮安知府的安排,将行宫设在了俞通源的都漕运司衙门。
巡视了漕运码头,水关、大堤等处后,朱元璋便来到都漕运司衙门下榻。
见没了外人,俞通源三个赶紧跪地,使劲磕头请罪。
“你们确实有罪!”朱元璋也终于不再跟他们笑脸相迎了,拉下一张驴脸训斥道:“你们干的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抄九族的!”
“是,臣等无话可说。”三人一副追悔莫及的架势。
“但谁让你们走了狗屎运呢?正好救了咱四个儿子。”朱元璋又话锋一转道:“就算是四个亲王的命,换了你们两家九族的命吧。
“再加上你们及时反正,剿匪有功,咱金口一开,驷马难追,说不追究你们,就不追究了!”
“是,谢皇上隆恩。”三人把头都磕青了。
“唉,其实你们两家英雄辈出,为咱的江山流尽了血。”朱元璋长叹一声道:
“又何止你们两家,最早一批巢湖兄弟,基本都为咱战死了。后来接班的一批也死了七七八八,不到万不得已,咱实在是不忍心对他们动刀子啊!”
“皇上啊,臣等罪该万死,险些一念之差,让全家和兄弟们万劫不复了……”三人又涕泪横流。
“行了,都起来吧。”朱元璋大度的一挥手,命人传膳。还亲自把盏给三人斟酒道:
“咱说既往不咎,那就是既往不咎,喝了这杯酒,就彻底掀篇了!包括朕在内,谁再揪着不放,就不得好死!”
“是,皇上!”三人激动的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朱元璋又给三人宽心道:“查私盐贩运也基本结束了,让你们的人,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去吧。”
“那太好了……”俞通源三个互相看看,这下跟下面人也有交代了。
“但有一条,咱还是那话,功是功,过是过!功不抵过,过不掩功!”朱元璋又神情一肃道:“咱只是说既往不咎,可没说将来再犯事儿,咱还不追究啊!”
“明白,明白。”
“总之记住这句话,奉公守法,方得始终!”朱元璋教训完了,重新挂上笑脸道:“来,喝酒喝酒……”
“皇上,请。”三人赶紧具备奉陪,君臣推杯换盏,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君臣间的芥蒂,好像也随着酒过三巡,而烟消云散了……
……
最后,俞通源三人都是烂醉如泥被架回去的。
跑船的人都能喝,朱元璋能把三人喝成这样,自然自己也喝的不善。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在那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么摆都不舒服。
“爹好多年没这么喝了。”朱标给他端来醒酒汤,伺候朱元璋喝下去。
一碗酸笋汤下肚,朱元璋这才舒服一点,长舒口气道:“不这么喝不行啊,不喝到这份上,他们怎么知道咱是认真的?”
“还以为父皇宽恕他们,只是权宜之计呢,没想到这次来真的。”朱标轻声道。
“形势比人强罢了。他们的确是运气好,赶上咱取消了迁都,淮西老兄弟们肯定意见很大,说不定就要给咱点儿颜色瞧瞧。”朱元璋让儿子给自己揉着太阳穴道:
“还有韩国公,这次咱闷了他一脚,他那个脾气,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
“父皇不是一直教育儿子,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吗?”朱标问道:“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直接拿下他?”朱元璋淡淡一笑道:
“因为他已经完了。天下人都知道,韩国公是建设中都城的负责人,现在中都停建,迁都国策取消,他自然也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韩国公很快会威信扫地,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还怎么号令咱那班心高气傲的常胜将军?”
“是。”朱标点点头,有些明白了。大明军队一直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所以将领们根本不可能对一个失败者服气……
“对淮西老兄弟们来说,这时候最好就是他赶紧消失,换上个年轻有为的头领重整旗鼓。可咱偏要留着他。非但留着他,回头还要继续宠爱他,让老兄弟们没办法辞旧迎新,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认他当大哥。”
“这样淮西帮还有什么凝聚力可言?心不齐则事不成,咱爷们也能睡踏实点儿了。”
“明白了。”朱标轻轻颔首,打心眼里佩服父皇这点。那么暴躁的脾气,那样的盛怒之下,却依然能保持着理智,知道怎么做最有利。这点自己确实得好好学学。
“记住了,当皇帝的诀窍就在‘制衡’俩字儿上,淮西太膨胀,就得想办法削弱他们。同时,加强他们的对手,也可以取得平衡。”
“对手?”太子低声问道。
“对的。”朱元璋缓缓点头,大着舌头道:“巢湖水师和淮西明争暗斗,因为开中和廖永忠的事,已经势成水火,所以咱才会留着他们。只要有他们在淮安,咱就不用担心,有人会走大运河南下。”
“光巢湖水师,怕是远远没法制衡淮西吧?”
“当然,还有闽粤水师,以及后来归附咱们的军队,其实都是淮西的对手。”朱元璋又道:“淮西一家独大,控制了整个大都督府,只提拔出身淮西的将领。那些外系将领饱受排挤,早就受够他们了。
“这次咱来淮安,跟俞通源三个把酒言欢,就是个明确的信号。那些外系将领只要不傻,都会积极向咱爷俩靠拢的。”朱元璋沉声道:
“这样咱们才有可能把他们提拔上来,渐渐对淮西形成一定制衡。咱也不用他们怎么着,只要让那帮老兄弟知道,大明的军队不是他们可以一手遮天就够了。咱们真正想掌握主动,还得等你弟弟们出镇一方之后啊……”
“原先还不觉的,现在才发现,老二他们就藩,确实迫在眉睫了。”朱标轻叹一声道。
“不会那么顺利的。”朱元璋哼一声道:“咱把话撂这儿,他们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能拖几年就拖几年,让你弟弟们越晚就藩越好。”
“唉……”朱标再次叹息一声,只觉前路一片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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