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月十日

谨詹于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日下午三时在青年会举行结婚典礼概从简略恕不柬邀特此敬告诸亲友好谨希谅鉴

——苏青

20岁的年龄,犹如7月里饱满而亮色的谷穗子,烈日当空下,那一串串自然坠落的金色,在潋滟的水泽中,在清风的抚慰下,在蝉鸣蛙叫声里,弥漫着成熟醉人的芬芳,不由让人憧憬一次圆满的季节收获。锦瑟华年,别样生动、活泼着。

苏青刚好是在这个艳羡人的双十年纪考入南京国立中央大学的,青春洋溢,才貌出众的她,颇有“宁波皇后”的范儿。而这“宁波皇后”的冠冕起源何处?似乎人人都叫得很顺溜,并没觉得这是夸耀其辞。

有人说是宁波人能干又精明,在哪儿都能抱成团,形成自己的组织和实力。1933年秋,刚入大学校园的苏青,即参加了南京宁波旅京同学会在中央大学法学院研究室举行的常会。新旧同乡见面,自然亲热得很,气氛轻松活跃,情谊交流的同时,常会还进行了改选。从干事到副干事、会计、文书、运动主任、游艺主任等,组织结构明晰,分工细致到位,苏青最后被推选为会计。值得一提的是就这一小小的学生会会议,却引来了媒体的关注和报道,记者一直与会在侧,他们关注什么,有什么样的热点吸引了他们呢?

而后,一篇题为《冯和仪女士荣任中大宁波皇后》的文章在“上海宁波日报”上刊登,几个耀眼的大字“中大宁波皇后”很是特别,标题下则是洋洋洒洒的同乡会会议情形,收尾处笔锋一转,将文章欲体现的核心和主旨大笔渲染一番:“又于席间一致拥立中央大学文学院外国文学系高材生冯和仪女士,为‘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宁波皇后’,闻冯女士系吾甬闻人冯友生先生之孙女,今夏毕业于宁波浙江省立第四中学高中部,冯女士善交际,精音乐,擅长著作,而对文学一道,研究尤深。”

这则看似简单的新闻报道,却是了解青年苏青的最好佐证。当时的苏青,是何等的鲜亮、朝气,她成了家乡人的骄傲和自豪,并被拥立为“宁波皇后”,这“拥立”一词,足可见当时盛况。

出色的苏青,新入校就担任了同乡会职务,善于交际的她,自然会吸引青年才俊的目光,被热捧是可想而知的。而在苏州读书的未婚夫李钦后“远水不解近渴”,情感交流难免会疏远,从而形成彼此之间的距离。如果真让栖息“梧桐树”的凤凰都飞了,这是李家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只有早结婚早定根,才能将这块心头大石放下。

1934年2月4日,在《上海宁波日报》头版显著位置,一则名为《冯和仪女士于归志盛》的报道,令人侧目。

文中道:“南京中央大学文学院外国文学系高材生冯和仪女士,与上海东吴法律学院高材生李钦后君,假宁波傅家房子结婚。先一日,在冯宅举行于归典礼。是午,冯宅门前,车如流水,马似龙,礼堂装潢,异常富丽,壁间满悬各界闻人贺幛喜轴,道贺者甚众,皆由乃叔前定海县县长冯纯观氏,殷勤招待,甬上名流如著名法律学者鲍士康、缪瑞芝、龚圣鉴、何瑞芝,作家陈迹、张其春等,皆至冯宅道贺致敬礼云。”

苏青结婚时,只是南京中央大学一名一年级的学生,何以引得报纸重磅报道,这似乎有悖新闻报道的“原则”。而标题的拟定也颇有新意,大有褒奖和渲染之意,好似苏青荣归故里,一派欢腾祥和的热闹场面,必须以此为记,足以显得隆重。但苏青真有这么大的名气和声望让报纸侧目报道吗?不管是与否,事实是报纸就这么记载了。

在学校如日中天的苏青,如何能答应李家的完婚请求呢?这其中因由没人能道得清楚。许是李家的恳切要求,鲍竹青不得不答应;也许是苏青觉得结婚并不影响学业,就应允了。不管如何情形,苏青和李钦后完婚了。

这是一场中西结合、新旧合并的新式婚礼。

苏青在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中开篇即道:“徐正甫(长男)崇贤为苏俞淑宜(长女)怀青结婚启事谨詹于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日下午三时在青年会举行,结婚典礼概从简略恕不柬邀特此敬告诸亲友好谨希谅鉴。”这是一则结婚广告无疑,新人新事新办,连结婚请柬也略去了,这并不是新郎新娘两家不够重视这场婚礼,反而恰好体现了长辈们对一对新人的迁就和宠爱,自己的事情,他们可以自主兴办。

徐崇贤是谁?苏怀青又是谁?

既然《结婚十年》是一部自传体的小说,那么苏青笔下的苏怀青即是自己,徐正甫便是李钦后了。他们这样的创意婚礼,在当时轰动一时,热闹非常,传为一段佳话。苏青说:“天还没大亮,房间里却早已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了。”

苏青的小说中,真亦假时假作真,真真假假难辨明。

就如结婚启事道:“谨詹于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日下午三时在青年会举行结婚典礼。”难道苏青的结婚真是十月十日,当然不是。这个十月十日跃入眼帘的时候,冷不丁会让人想起《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这难道不是苏青小说中的巧设布局?既然书名为《结婚十年》,何不如将小说中结婚的日子定于这一天,岂不增加了伏线,这番考究也许未必能引起读者的注意,但是,这样的伏笔,不失巧慧,暗喻老道。

人生中,不知有多少个十年,再十年,苏青正好在双十的年纪出嫁,此后她经历的生活波折和人生困苦,或许不是一个双十的年岁能概全的。在《续结婚十年》中,我们可以更加完整、清晰地了解苏青从青涩步入成熟,从憧憬迈入现实,从自由落入禁锢,从理想、热血、激昂跌入琐碎、疲于奔波的起伏人生。在历经了最美好的年华,她是如何立身于滚滚红尘中,与大千世界,与光怪陆离,与人情冷暖,与是非黑白,与命运和生活作着一种积极的抗争?或许,这就是“十月十日”这个特殊日子的真正涵义和用心良苦吧!

回归现实,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十日,并非苏青的结婚日。1934年2月4日《上海宁波日报》中对苏青返乡喜结连理的大肆报道,即可知道苏青真正的大喜日子。

苏青素以大胆女作家著称,其用笔犀利、直接、诙谐,刻画人事常常入骨三分,随之入情入境,共鸣十足。她描写自己的婚礼现场,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原汁原味,令人捧腹之余,还能了解到当地的习俗、民风、民情等人文历史,从中去感受源远流长的风土风情。她善于挖掘乡土乡情,乡音乡貌,无论何时何地,不改的是故乡情。

婚礼在青年会举行,苏怀青坐着男方雇佣的花轿,身着五姑母设计的新娘装束,礼服是“淡红绸制,上面绣红花儿。罩纱也是淡红色的,看起来有些软绵绵惹人陶醉。手中捧的花儿是绢制的,也是淡红色……头上的花环也用粉红色,脚上却是大红缎鞋,绣着鸳鸯,据说这双鞋子因与公婆有关,因此不能更改颜色”,可谓一身鲜、妍、娇、嫩融融而成,容光焕彩,美丽芬芳。

苏青善于从小事中研磨细微的别致之处,她在《结婚十年》中曝光苏怀青出嫁前的一段“糗事”,别出心裁,让人捧腹不已,平添了谐趣。她说:“已经晌午了,我正在**着急,因为整个上午没有起来,大小便急得要命……我知道花轿要到了,心中恰如遇到救星,巴不得她们一齐出去,好让我下床撒了尿再说。不料她们却不动身……我急得流下泪来。泪珠滚到枕上,渗入木棉做的枕芯里,立刻便给吸收干了,我忽然得了个下流主意,于是轻轻地翻过身来,跪在**,扯开枕套,偷偷地小便起来……用力伸个懒腰,真有说不出的快活。”

写实,大胆,奔放,肆意。这就是苏青的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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