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只有一点政治的人格与良心还没有出卖”

1936年冬天,语罕在东北义勇军的一个学生来上海。语罕替他找马相伯、朱子桥、陶行知等帮忙,并由陶行知间接介绍这位学生到南京去见冯玉祥、李宗仁。埋头数年的语罕忽然在社会上露面,这引起了上海市公安局和特务队的注意。

有一次,语罕在上海爱文艺路被侦探跟上了,后来不知怎的,侦探又把他丢了。原来,那个侦探看语罕年纪那么大,不像一个革命党,就把他丢掉不管。但同行的另一侦探怀疑他受贿,遂向上司举报,使丢下语罕不管的那个侦探被判处8个月有期徒刑,监禁在南京陆军监狱。

又一次,语罕在路上被陈立夫看见了。语罕吓了一跳,连忙想逃走,陈立夫遥遥呼喊:“高先生,你放心,我们虽然主张不同,友谊还是很好的!”二人接谈之下,陈立夫晓得语罕生活状况不好,于是对语罕加以资助。【注释1】自此以后,语罕的行动又谨慎起来,行动上颇感不便。

恰在此时,因史量才被刺远走香港的陈彬和正在替陈济棠办《申报》(港版)。他邀请语罕前去帮忙担任撰述。语罕准备动身,丽立极力劝阻他不要去香港:“此去无好结果。因为我们的生活来源,完全操在一个人手里,必定要完全听他指挥,不然便要被他挟持,结果,又要发生恐慌。”【注释2】

语罕一定要去,临走的时候,风雪扑面,两人都极力压制着情绪,含笑而别。轮船呜的一声开动了,岸上的人渐渐变小,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在风雪中了。

语罕伫立船尾,就着漫天风雪口占一绝:

患难相依十二年,暂时话别倍凄然。

叮咛犹自说珍重,江海茫茫雪满天!

香港近了,轮船呜呜地进港,语罕回看茫茫海上,海风劲吹,天色阴沉,遂又口占一诗遥寄丽立:

我独南行数千里,此心犹在浦滩头。

时因北风一回首,离情孤愤两悠悠!

到了香港,陈彬和招待语罕很殷勤。陈彬和与广东地方势力颇有来往,两广军阀也借重《申报》(港版)以抗日为旗号反蒋。

谈到撰文时,语罕很诚恳地向陈彬和提出下述条件:

“(一)不替人做歌功颂德的文字;

(二)不做我所不愿意做的文字,不说我所不愿意说的话;

(三)我所做的文字,在文字上可以修改,内容不能改动。”【注释3】

一两月后,时局的变动影响了语罕的文字生涯。语罕的文章既被人弄得驴唇不对马嘴,有时简直弄得不通。而且选择题目、布置内容,完全要听命于他人,于是语罕的文字工作便完全变成一种奴隶生活。

语罕非常痛苦,因为不能用自己的灵魂说话。每次做社论时,他都像上法场似的,精神恍惚,良心受到极大的谴责。于是他就向陈彬和坦白地说:“我今年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我的革命的源泉还没有完全枯竭,少年时代的一段波浪的历史的回忆还没有完全忘却!我的许多老朋友大半都为革命而牺牲了,有一些现在还关在牢监里。惭愧得很!十年以来,偷生海隅,实在对不起我那些或死或囚的老友们!只有一点政治的人格与良心,还没有出卖。现在要我出卖我的良心与人格,那就无异于戕害我的生命。请你原谅!我此后不能给你再做社论。”【注释4】

陈彬和极力挽留,语罕知道万不能再继续下去,毅然把这种文字工作摆脱了。可巧这时卢沟桥事变发生,语罕久已澄静的心情又被搅动起来了:

其一

地暗天昏浩劫初,偷生已是十年余。

请缨无路惟孤愤,报国有心敢索居?

其二

漫卷诗书束高阁,忍将血泪付蠹鱼。

此身只合沙场死,化作精禽满太虚。

这时,丽立已到香港,语罕遂和她商量决计归国。8月初,上海战事起来,语罕给张治中发了一个电报:

“南京探投京沪警备司令张文伯将军麾鉴:抗战既起,举国兴奋。弟十年伏处,偷生海隅,际兹时会,已不愿再事苟活,决计回国驱驰军前,觅一死所,不识政治环境,其许我乎?束装待命。弟语罕。”【注释5】

等了几天没有接到回电,语罕听说张治中已往上海,南京的电报恐怕收不到,于是又往上海打一个电报。还是没有收到回电,语罕同《前导》书局商量,将亚东图书馆卖给《前导》的书钱支了两百块,带着丽立和她的侄女王立人以及《申报》(港版)特派从军记者潘朗,一同踏上了回国请缨的征途。

【注释1】大虫:《陈立夫哭吊语罕》,载《快活林》1947年5月5日第59期。

【注释2】高语罕:《烽火归来:我为什么到南京来》,载《宇宙风》1937年第54期。

【注释3】高语罕:《烽火归来:我为什么到南京来》,载《宇宙风》1937年第54期。

【注释4】高语罕:《烽火归来:我为什么到南京来》,载《宇宙风》1937年第54期。

【注释5】高语罕:《烽火归来》,第7页。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