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小儿女跳崖, 刺客赶到时,只听得呼啸的风声。
“爷, 他们跳崖了, 怎么办?这样高的山崖落下去,我看是没法子生还。”下属瞥了一眼夜雾遮蔽的山崖,开口。
为首的男子皱眉, 深思片刻:“找!将军说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你我就得提头去告罪!”
“可是崖底这样深,若要平稳行至山脚,恐怕得几个时辰。”
“喊上弟兄,分头行动!”
“是!”上峰执意要寻人,下属便不再劝了, 他们立时往四周探寻下山的路,好赶在天明之前, 找到谢青的尸骨。
……
沈香与谢青往无涯的峭壁, 不断下坠。
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想惊呼出声,又觉得风太狂了,割得人眼皮发疼。
好在谢青居她身下,她伏于郎君胸口, 不至于邪风入口鼻。
会死吧?会粉身碎骨吧?
她仿徨睁眼, 小心窥视谢青。为何郎君还是端着温文的笑呢?他不怕吗?
沈香其实并不害怕死, 如若不是想撑起“沈家”的那一口气在,她便是立时坠入地狱也无所谓。
特别是今时今日, 还有谢青作陪。
她不寂寞啊,心尖子悄悄升起若有似无的窃喜。
沈香再次靠上郎君温热的胸膛, 闭上了眼。
早说过,谢青爱洁、爱俊俏,既如此,他怎可能让自己的死相如此凄惨。
坠势愈发迅猛,那风刃似要划开衣袖,吵得人耳朵疼。
“嗯……”谢青沉吟一声,一手护着身上的小娘子,一手探至后腰,解开束在腹上的那一条软绸带。
“哗啦”一声,衣袍尽开,似兜网一般朝上翻卷,裹住沈香。
不过一瞬,柔软的细鞭随他的动作逐一甩开,四散出数条赤金色的韧带子,月华下,烨烨生辉。
谢青撼臂,轻巧扬鞭。软鞭很牢固,多条金丝拧成的一束绳索,缠手极了。似是活的,极为好使,竟听从主子吩咐牵丝攀藤,勾住崖壁上的无数枝蔓,暂缓了冲势。
就这般,谢青借助长鞭,一点又一点悬住了枝桠,虽行进困难,但好歹攀藤附葛落地,不至于摔成一滩烂骨糜肉。
只是最后一段崖路,他无法寻到缠络的枝藤。
谢青叹息,决意孤注一掷。
罢了,是命数。
他不管不顾,执意抱着沈香,往下摔落。
“砰!”
扬起一阵风尘,沈香压在郎君肉身之上,完好无损,没有伤筋动骨。
倒是郎君成了垫背的被褥,一下凿入荒草地中,伤得就没这样轻了。
“您、您怎么样?!”待沈香手忙脚乱爬到一侧时,谢青才缓过神来。
他想开口安抚小娘子,奈何头一偏,竟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口血。
一笑,他唇齿间全是血。
真狼狈。
本该是仙姿玉质的郎君,眨眼间风骨尽损,被迷眼的红梅染透。
到处都是濡红,落在谢青白皙的颊上、腰腹肌理,触目惊心。
见状,沈香眼泪夺眶而出。她哽着嗓子,轻轻催着谢青:“您伤得这样重,我能做些什么吗?您别睡过去,指点指点我吧……”
“小香,别哭。”他蜷指,帮她细细掖去眼泪。
不知为何,谢青起了意,竟缩回指节,将那几滴泪,抵入唇间。
一抿舌,哦,原是苦涩的泪,比血的味道好些。
谢青又想笑了,只是一勾唇,胸口就弥漫起寸许疼痛,丝丝缕缕,牵动手脚。
他这样脆弱,为了不教沈香担忧,他勉力在凝眸子里的光,不使眼神涣散。
沈香怕极了,她颤抖手脚,为谢青擦拭唇角的血迹。
她不知该如何为谢青疗伤,只能勉力搀起谢青,往附近避风的洞穴里藏。
一个娇小的姑娘如何能掮得动成年郎君?她不能倒下,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也一点点带着谢青往暗处走。
好在沈香精疲力尽之前,他们抵达了洞口。
放下谢青,她才发觉,他的身上有好多伤痕,绵绵洇出鲜血。
这样流血,他会死的,要找草药止血。
沈香想起自己曾看过医书,晓得一些医理。
方才洞口的草垛子里,似是长着野生的三七草。
三七草的根须与草叶均可可入药,能止血镇痛,还能疗跌打损伤。往常止血的金疮药也常添此等药材,不过具体得多少斤两才能让伤情见效,沈香不是大夫,实在不懂。但好歹有暂缓伤痛的药材,她得取来。
如今是夏末,正好三七草结红果,虽不是根须成熟时,但应当也生出寸许蒂。
沈香顾不得许多,她小心挖出三七,不损伤地底下任何一段根须。纤细的指尖被沙砾破开口子,殷红的血渗入焦黄色的泥土,融于药草中。
她把野三七全须全尾挖出来了,心间欢喜极了。
沈香赶忙回到谢青身边,怯怯地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郎君。
摘下草叶入口咀嚼,沈香跪在地面,小心解了郎君的裳。
幸好如今入了夏,夜风不算冷。
她低头,一寸寸,摸.寻着谢青的伤处。
实在情况危急,她不是有意冒犯谢青的。
眼下,谢青唯有劲腰被衣布遮掩,其余身外之物尽数去除。蜂腰削背,腹肌匀实,如玉般白润的躯体,横陈于她面前,处处彰显遒劲健朗。
沈香痴了一瞬……嗯?她还以为谢青一副阴柔的皮囊,衣袍底下该会是丰肌秀骨的体态,没想到他周身肌理竟这般强劲分明么?
恍惚间,沈香记起,谢青的母亲是胡族人啊,游牧蛮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体内融了外族的血,自然同她不一致。
沈香不敢多想什么,她吐出咀嚼好的草泥,一点点覆上谢青的伤处。
背脊或是臂膀的伤口还好,就是腿的位置颇为刁钻。
她脸上轰地烧了一下,犹豫好久,才蹑手蹑脚撩开破口的衣袍,抖着臂骨,把药泥涂抹上肤。
许是太紧张了,她手足无措,没注意。
擦到了什么燎物。
“嗯……”昏睡的谢青蹙眉,闷闷喟叹一声。
“对、对不起您……”沈香以为是弄疼了他,瑟瑟发抖。
她慌忙收手,是……传家之物么?
沈香闭上眼,不敢再多看了。
外敷的伤处倒是都处置好了,唯有内用的药,沈香不知该怎么办。
总不能直接把草根塞.进谢青的嘴里,要是堵住他的喉管子,那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今日的小娘子萎靡不振,她觉得这么多年作养出的颜面要尽数丢弃了。
可人命关天,礼义廉耻又算得上什么呢?她连命都可以抵给谢青的。
思来想去,沈香颓唐地拍开了草根上的土。
随之,她视死如归咬下根须,卷入口中细细咀嚼。
双手要撬开郎君的牙关,不能用手掌喂给他,于是沈香只得低头,以唇哺食。
她怕他吐出来,还无师自通,故意顶、撞到舌.底处,逼郎君咽下去。
她做了男子这么多年,习惯厚颜无耻,早不知道小娘子的忸怩作态了。
总算喂好了药,沈香松了一口气,正要抽身而退。
岂料谢青徒然睁开了眼,他目光灼灼,像是清醒了,又仿佛神志不清。
谢青盯着沈香不放,嘴角勾的是邪.性且暧昧的笑,与往常温润郎君,简直判若两人。
还没等沈香询话,谢青抬臂,骤然按在小娘子尾骨。
粗粝的指腹,清浅推搡。
他将她朝前一带,封锁了所有的退路。
勾惹、作弄。
殷唇,相依。
谢青近在咫尺,一睁眼,沈香还能看到他微翘纤长的眼睫……
从未这样亲昵过,仿佛他们之间那层隔山隔水的窗纱,被郎君执凛冽的利刃,冷不防挑破了。风灌进来,冻得刺骨,通体寒浸浸的。
她本耐不过这样的隆冬,却偏生遇上了暖到化骨的唇齿。
气与息,纠葛、相织。
舌,沿着唇缝临摹,谢青是个妙手天成的丹青大拿。
丝丝缕缕绞杀,是梦还是现世呢?沈香迷惘地探究,又发觉脑子转不动。
沈香能感受到谢青的衣上香,极具侵、略感。明明很温柔顾忌她的感受,却偏偏带有不着痕迹的执拗。
浓郁的血腥味自喉舌漫上来,郎君似是尝出了血气的甜味,不依不饶地攀.缠。
沈香的眼底全是泪雾,她只觉得谢青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好半晌,沈香推开了谢青,气喘吁吁。
郎君被撞到地上,猛地咳嗽起来。
又是一口淤血吐出,但好在这次,他的眉眼逐渐清明。
谢青拇指擦拭破了皮的唇角,小心翼翼缓着气儿。
沈香惊喜地问:“您好受些了吗?”
“小香受伤了?”谢青的眸光落在沈香染血的嘴角,困惑问。
“啊?”沈香抬手一抹,唇边全是血,脑仁轰鸣。
这是谢青亲出来的啊!不是她的血呀!
上峰能问出这话,很显然是不记得方才的事吧?
怎么搞得她好像是一个轻薄小郎君的负心娘子,被抓包了还抵死不赖呢?
沈香不擅长撒谎,眼神儿下视,面红耳赤,高声辩驳:“不是的!我没有受伤!”
底气很足,全是因为不擅长撒谎。
谢青哑然失笑。
不过一瞬便明白过来,该是他受了小姑娘的恩惠,却唐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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