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十五)

早餐时间,白朗见了夏天恩一面。他等在物证鉴定中心对面的咖啡店门口,夏天恩低头盯着手机走过来,被他一把扯住吓了一跳。

“狼哥,你怎么……”

话刚问了一半,只见他露出胡子拉碴的笑容,伸手飞快把买好的三明治和冰美式塞过来,“耽误你几分钟,一起坐坐?”

两人在临街的座位上相对坐下,夏天恩看着眼前的早餐,的确是自己习惯的搭配,忍不住感叹,“狼哥你还真是神探,连我的喜好都能猜出来?”

白朗摇头,“这种事情只要留心就行了,伟民说过,所有答案,都在生活的细节里。”

夏天恩担心,“你又想起伟民哥了?”

白朗拘谨地笑笑,“不说这个,我今天找你有别的事。之前你提过,伟民一直在调查我父母的案子,还跟一个高级私人邮箱有过信件往来,对方就是林氏集团的大公子林樱,这件事你还跟别人说起过吗?”

夏天恩想了想,“我虽然没主动对外说过,但方舟组长曾经来问过我。大概一个月以前,他来找我,问了我一些跟伟民哥有关的事,说要复盘一下西京八街的案子。我听他的意思,像是怀疑伟民哥的死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白朗迅速地闭了一下眼,数月之前发生过的惨剧顷刻间清晰地在眼底。

在西京八街上那间“水下”酒吧里,那个穿着塑胶衣的人,他们之间的争执、相互威胁,然后是歇斯底里地喊叫。

紧接着他举起枪,十三仙从天而降,陈伟民忽然夺过他手里的枪,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扳机扣动了。

陈伟民是自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作证。他在自杀前跟白朗的争吵之中,等同于承认了所有罪行,他的死亡即宣告结案,事后方舟也从未对白朗提起任何怀疑。

但一个月前,发生了某件事,或许就是专案组调查过程中的某个进展,让方舟改变了看法。不过遗憾的是,出于种种原因,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白朗。

夏天恩继续说,“既然是警方的调查组长来问,那我当然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说了。

林樱似乎对伟民哥透露说,他手上掌握一些关于十年前白家命案的线索,但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也许他们后来有过私人会面,方舟组长说他会去追查。他还提醒我,要小心林家的人,避免跟他们接触,不仅是林樱,其他相关的人也要远离。”

方舟为什么会说这些呢?白朗试图从这番话里破译出他背后的心路历程。

现在看来,跟林家有关的人太多了,叶云飞、胡安、十三仙……甚至是合作渊源颇深的沈西来。方舟会这样发出提醒,是因为其中有人已经把目标对准了夏天恩吗?

白朗看着眼前的大男孩,他太年轻了,浑身的青春朝气,像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轻易被唆使。

那陈伟民呢?一个内心潜藏着黑暗秘密的人,一个找不到出口去发泄欲望的人,那才是最适合的“猎物”。

数月之前,即便亲眼看见证据,白朗也依然不愿意相信,陈伟民怎么会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曾经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搭档,他那么正直、善良,看起来毫无污点。

要让他做出犯罪行为,就好像缺少某种关键介质,现在想来,如果他也是受到了胡安的驱使,或许就说得通了。

白朗直截了当地问,“天恩,最近你跟林樱接触过吗?”

“当然没有,”夏天恩说,“我猜他也压根就不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不过我前几天倒是跟他妹妹见了一面……”

“你说十三仙,林枝?”白朗疑惑,“你们是为什么?”

夏天恩解释,“其实是为了最近一桩社会上挺火的新闻,就是那个‘梦游杀妻案’。前些天举行了一场针对当事人的催眠取证,我因为在国外学过相关学科,所以也报名参加了观察团。在那个催眠诊疗室里,我看见了林小姐还有沈公子。”

白朗心下一沉,“他们在查这件案子吗?”

“这不确定,”夏天恩说,“他们像是跟着一位记者一起去的,好像是给记者帮忙。林小姐还对我问起你……我想,她很担心你的状态。”

“我么?”白朗勉强笑笑,“为什么要担心我呢?”

“因为方舟组长出事以后,你就……”夏天恩像是很为难,“你就变得有点奇怪,好像很难跟别人沟通,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我在查案啊,”白朗干巴巴地说,“有些事还是一个人查起来比较好,这样安全。”

这次白朗找夏天恩还有个忙让他帮。他想再找人做一份十年前白家命案现场的法医学分析报告。之前陈伟民帮他做过一次,但毕竟已经有几年时间过去。

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夏天恩能把那份报告跟这次方舟命案现场的报告做一份交叉对比:两个现场都是熟手作案,尽管考虑到时间跨度,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来自于同一个组织,或许会有相似的行为模式。

除此之外,鉴于夏天恩对海外的离奇命案向来很有兴趣,干脆拜托他搜寻一下近些年来东南亚国家是否有雷同的案例。

谈妥了这些,刚好到了夏天恩的上班时间,两人道别。

白朗陪他走到楼下,路上又听他讲了讲那桩“梦游杀妻”的案子,原本没放在心上,可听说案发现场就在东渡河附近,便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只听夏天恩说,“这案子的取证工作还在继续,目前听说妻子那方的律师也要联系催眠师、也要接受一次催眠呢。这下可真是有得瞧了。”

白朗在回程的车上打开手机新闻,把相关信息逐条看过去,这才得知原来被告张蒙是东渡河女子监狱的清洁工人。

按照密语所说,“义结金兰生死地,东渡河边离恨天。”张蒙案既然就发生在东渡河附近,是否可以看成是密语中的最后一桩案件?

十三仙他们之所以会介入这件案子,显然也是考虑到这个特殊的地点,才有所怀疑。想到这里,白朗下定决心给十三仙打了个电话。

“我以为你不会主动打来呢。”十三仙不客气地揶揄他,“怎么,白警官总算想起我们来了吗?”

白朗不回答,只说,“听说你在查梦游的案子?跟我们的案子有关吗?”

十三仙说,“现在还说不好,但我怀疑当事人张蒙就是胡安的信徒。”

白朗顿觉头痛,“又是胡安?”

十三仙干笑,“不得不说,白警官你这位前妻的能量恐怕远远超出我们所有人的预想。那么多人崇拜她、信仰她、喜欢她,心甘情愿为她所用,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可以活成这样。”

白朗说,“彭城也有很多人崇拜你和信仰你,不是吗?不过你刚刚说有人喜欢她,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你是说林樱吗?”

十三仙没有否认,“我只是好奇,过去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她利用过?甚至现在,你会不会还在持续被她利用?”

对话停滞了。十三仙存心要听白朗的反应,于是怎么也不肯岔开话题。白朗却是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扪心自问,自从胡安的身影浮现出来,他就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他们一起生活过那些年,她太了解他害怕什么、坚持什么。

曾经这些可能是亲密感情的佐证,可转一个方向,如今已经转变成了用来对付他的有力武器。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就在白朗下定决心先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前,他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了沈天青的声音,“是狼哥吗?你有没有把我们的关键线索告诉他?”

“你们有什么关键线索?”白朗索性就势发问。

“很多,天青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我想我们应该谈谈。”十三仙也放缓了口气,“看样子你已经做好准备重新振作了?那就得坚持下去,接下来恐怕有的查了。”

“我一直都很振作,”白朗打起精神回嘴,“我这里也一样有线索给你们,看看谁先惊讶到谁吧?”

十三仙笑起来,骤然放松了不少,“那你说什么时候见面?明天?”

白朗想了想,“明天一早,如果你有空,我倒是希望你能先陪我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

十三仙好奇,“黄时雨?还是周雨虹?”

“他叫汪筱,”白朗回答,“你之前应该没见过他,其实我跟他也不熟,只有一面之缘。但他是那天在猪扒包店里唯一的幸存者。他腿部中枪,据说精神上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对于前去采证的警员始终三缄其口。我必须撬开他的嘴,这需要你的帮助。”

“对这种事我可没什么经验,”十三仙带着好笑的语气,“难不成你想让我给他算一卦?”

“那倒不是,”白朗回答,“你的最大作用是随时提醒我保持冷静……一旦要重提方舟的死,我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

“当然,”十三仙飞快地回答,“毕竟咱们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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