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盈不好当着两个弟弟说这些,于是就先把他们打发了下去,然后才把她和洛修的种种,以及洛修真实的身份,全都告诉了父母。
虽然她曾当面对洛修说过,绝对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父母,可那不过是她在骗他,事关家国存亡,她怎么可能隐瞒?
周氏听完,皱起了眉头,而齐昇倒是仍旧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看着齐月盈,“那你想怎么办?要杀了他吗?”
齐月盈摇了摇头,“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他救过我那么多次是事实,这次在沙漠中,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也更加不可能有机会回来见你们。所以我不愿意杀他,哪怕真到了你死我活的那一天,我也情愿把他关起来,我不想他死。”
齐昇:“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你,还敢跟你回大周,就证明他并不怕让你知道?”
“想过。我觉得他敢这样做,无非是两个理由,第一,或许他是真的相信我不会出卖他。第二,就是他该做的部署早就做完了,就算他现在死了,也根本影响不了北狄人的全盘计划。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在大周的势力经营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的多。一旦我们真的动手杀他,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洛修不是一个冒失的人,观他过往行事,皆是滴水不漏,算无遗策,我更倾向于,他已经做完了全部的部署,现在就算杀了他也于事无补。”齐月盈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冷静的可怕。
周氏见她果然没有半点少女怀春的伤怀模样,这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齐昇又问,“所以你不想杀他,但是想牵制他,利用他?”
“对。要么顺着他,查出他到底做了哪些部署,最好能够提前打断他的计划,要么,他的计划成功,大周在与北狄的战事中,彻底落败......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洛修这颗棋子就更要留着了。
据我所知,北狄王廷势力众多,他们自己并不团结,若北狄胜,则洛修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功不可没,而且他还出身王族,可想而知,他回归北狄王廷之后,会对原有的势力产生怎样的威胁?
北狄既然会把王族出身的他派到大周来当细作,显而易见的,他在那边并不受宠,而且地位尴尬。
但他这样的人,就算不受宠,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等他回去之后,北狄内部必然会陷入内斗之中,只要北狄人自己乱起来,我们齐家就还有一争之力。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形势不要发展到那一步。”
齐昇见女儿如此心思缜密,冷静睿智,其实是心疼又欣慰的。
她终究还是长大了,可是成长是个很痛苦的过程。看起来这一趟西域之行,她真的是吃到苦头了。
周氏也点了点头,认同女儿的分析,“所以,洛修现在以为你有了身孕?”
“是。我准备坐实这件事。”然后她便把接下来的计划详细跟父母说了一下。若想成事,她需要家族的助力,否则就凭她自己,是断然无法瞒天过海的。
这样算计洛修,固然是有些对不住他,但是现在他是想侵占她国土的敌人,那么她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不道义的了。
若真的有一天,她与他之间可以冰雪消融,化敌为友,到时候她自然会向他坦诚请罪,他原谅也好,惩罚也罢,她全都受着。
但若终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那她今日所做的一切,亦无愧天地,无愧己心。
从齐家回去之后,齐月盈没有去皇宫,她直接回了邀月宫,现在对她而言,外面的事都不重要了,齐昇和洛修自然会替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她吃下假孕丸之后,安心‘养病’就好。
另外,她还专门嘱托齐昇,让他先把柳媚妩送到北疆去,假孕丸和极/乐丸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洛修察觉,否则,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柳媚妩,还有当初负责试药的御医。但那御医一家几代人都为承恩伯府效力,自然信得过,而且她这‘身孕’若想坐实,自然也需要自家御医的帮衬。
她安心养病,京都城里关于皇贵妃平安归来的消息也就流传开来了。
齐月盈当初走的时候,可是大张旗鼓,打着去西域迎佛骨舍利的旗号,浩浩****启程的。
现在时隔一年,她回来了,却如此的悄无声息,这是为什么呢?
洛修那边很快就给了原因,因为这一路上有太多势力盯上佛骨舍利了,他们扮成刺客悍匪,屡次三番的来抢,皇贵妃为了保住佛骨舍利,不得已,才低调的微服回京,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皇贵妃实在是太辛劳了,所以回京之后就病了,压根没有精力应付之后的所有事了。
至于佛骨舍利在哪里?
洛修从他的库房里挑了几块长的像骨头的水晶,然后装在一个共有九层机关的宝盒之中,他把这个在朝堂上当众拿出来,呈给皇上,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佛骨舍利。
所有人:“......”反正也没人见过佛骨舍利啥样,他说是,那就是......吧?
于是,皇上那边又召集高僧,安排了盛大的供奉佛骨舍利的仪式,顺便让朝臣们给劳苦功高的皇贵妃歌功颂德,大大的讨好了一番皇贵妃。
当然,这些琐事,养病中的皇贵妃是不用亲自参与的。
事实上,自从回京之后,除了私下见过齐家人,齐月盈谁都没见,她把自己关在了邀月宫,连洛修都挡在了门外。
洛修吃了几次闭门羹,最后索性站在邀月宫门口不走了。她不见他,他就打算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
这本就是洛修最担心的情况,结果她还真的是一回大周就不肯见他了。
他知道她在逃避什么,而他是坚决不会允许她再逃避下去了。
最后,齐月盈被他逼的无法,这才‘不得已’把他放了进来。
洛修进来的时候,齐月盈坐在寝殿中,她并未梳妆,只穿了白色的寝衣,身上披了一件牙色的披风,屋子里的炭盆烧的暖暖的,可他还是觉得她冷。
她比他上次见到时,更瘦了,也更憔悴了。
他心疼的不行,快步走到她的跟前,“怎么回事?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睡觉吗?你看御医了吗?御医怎么说?”
其实齐月盈不是不想好好吃饭睡觉,可是那个假孕丸吃下去之后,她所有的身体反应都和真的怀孕是一样的。她吃不下啊,简直是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她不知道女子怀孕是不是真的要这么难受,如果是的话,那也太受罪了。
她神色恹恹,强打精神对他说道,“看过御医了,我没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齐月盈,你这算是过河拆桥吗?”他很生气,气的想狠狠教训她,可是又舍不得。
齐月盈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洛掌印,以后如无必要,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她说完,来不及等他反应,一阵干呕又涌了上来。
洛修神色一慌,然后看她什么都呕不出来,心疼的眼睛都红了,“你现在,是不是什么都吃不下?”
齐月盈的眼圈红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谢谢你把我送回来,但......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之间,是没有未来可言的。洛修,你走吧,我想忘了你,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算我求你了。”
“那你打算把我的孩子怎么办?”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出了这一句。
齐月盈神色一慌,刚想否认,洛修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开始诊她的脉了。
脉象圆滑,如珠滚玉......这是滑脉。
她果然是有了身孕,可是她却还想瞒着他。
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腕,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你看过御医了,所以你也知道你是真的有身孕了,对不对?”
齐月盈不说话,只是垂泪。
洛修:“可你仍旧要和我断绝往来,所以,你是不打算要它了,是不是?”
齐月盈闭上了眼睛,只是哽咽,仍旧一言不发。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来之前,就打掉它呢?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洛修眼眶微红,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你在等我,是不是?”
齐月盈把头垂的更低,始终不肯看他。
“你狠不下这个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不是?”洛修一句一句的说,她最后摇了摇头,却始终不肯开口。
一滴泪从他俊美似天人的脸庞滑落,他语带恳求的说,“留下它好不好?它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或许会是唯一的一个,它是我们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不要它?它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人世一眼。
月盈,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我只有它了,你如果真的不打算要我了,至少把它留给我好不好?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看在我几次舍命救你的情分上,求你别杀我唯一的亲人好不好?”
他生的是那样的俊美,这番话又是那样的动人。
齐月盈觉得,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恐怕也会因为他这番话,而舍不得打掉吧?
洛修见她脸上露出犹豫恍惚的神色,再接再厉的说道,“如果你是担心萧允宸,我来帮你安排,我会让这个孩子有个堂堂正正的出身,我保证任何人都不会起疑!如果生下它之后,你舍不得它,那它就是大周的皇子公主,如果你不想要它,那我就带走它,我会好好照顾它,让它平安幸福一世.......总之,求求你,生下它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要我的命都行......”
齐月盈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止住了眼泪,她问,“你想怎么安排?”
洛修心中一喜,她会这样问,几乎也就等同于,是答应留下这个孩子了。
“你放心,交给我来安排!”
齐月盈又忧心忡忡的皱起了眉头,“就算是你能骗过萧允宸,可是月份上......”
“让御医在脉案上少写两个月就行了。至于往后,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找个借口,把萧允宸调离京都,在你生产之前,我都不会让他回来,等你生产之时,再找个早产的理由,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洛修说的胸有成竹,可见这些细节是他早就想好的了。或许早在北狄的时候,他就开始在筹谋这些了,所以才一回来,他就开始按部就班了。
齐月盈再次感叹这个男人的心机谋算。
她若稍有不慎,恐怕真的会一头栽在他的情网里,万劫不复。
“若是萧允宸到时候起疑?”
她眉头皱的更深,毕竟萧允宸也不是傻子啊。
洛修道,“那就看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了。若是男孩,那就直接换个皇上好了。若是女孩,那萧允宸就生病吧,反正只要不死就行了。”
说起来,德妃和云嫔也全都生了,不过全都是公主,大周目前还没有皇子。
其实齐月盈也是这么个打算,她这一‘胎’是一定要生的,而且必须生儿子,她想的比洛修更加长远,她谋算的可不只是大周的皇位,还有北狄的,也全都一起算上吧.......
只希望洛修真的足够强大,可千万别让她这一番算计落了空才好。
事情说到这里,其实齐月盈就几乎已经是确认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洛修心中大石落地,欣喜若狂。
他要当父亲了!他要有孩子了!他对她说他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是真的,虽然他血缘上的父亲还活着,可他从来都当那老东西是死的,他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打拼,现在,他终于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而且还是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
他又叮嘱了她好多,可是她却坚决拒绝了他再在邀月宫留宿的意思。
“洛修,虽然我答应生下这个孩子,但是,你也要明白,你我之间,终究是水火不容的。”
她将所有的神色全都收敛起来,“我留下它,是因为它也是我的孩子。等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后,你就不要再来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洛修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也知道,今天已经逼她太多了,若是再得寸进尺,恐怕会适得其反。
“那好,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家伙,吃不下东西也要尽量吃,我会寻访名医,看有没有人能治好你的孕吐。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闷在心里不说。”
他唠唠叨叨的又说了一堆,真的是像极了一个关心妻子的好丈夫。
等到他终于起身离开,齐月盈却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洛修,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那你可以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伤害我的家人吗?”
洛修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他的拳头几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究,他也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会倾尽所有去两全......”但是更多的,他也无法保证。因为他所做的,和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他走了,齐月盈深吸一口气,眼圈微红。
骗子,痴心妄想贪婪成性的大骗子!
她弯下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痛哭......
洛修并没有离开,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哭的心碎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他真的很想重新走进去抱住她,告诉她他什么都答应她。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做不到。
最终,他还是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
有些事,不到尘埃落定时,谁都说不清到底会怎么样。
齐月盈的肚子拖不得,越早把名分落实了越好。
洛修的动作很快,他对萧允宸进言说,皇贵妃迎佛骨舍利归来后,一直都在养病,近几日皇贵妃身子好转,论理,皇上应该设接风宴,替皇贵妃接风洗尘,以示嘉赏。
萧允宸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自从去年得罪了皇贵妃之后,其实他一直都在想怎么弥补和皇贵妃之间的关系,奈何皇贵妃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眼下洛修这个提议挺好,他也就答应了,全都交给洛修去办了。
于是洛修便打着皇上要为皇贵妃设接风宴的名号,在邀月宫宴请群臣,当天很热闹,皇贵妃短暂的出席了,但是因为身子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只稍稍的露了一个面,敬了大家一杯酒,然后就回去休息了,剩下的场面就交给萧允宸一个去撑了。
萧允宸觉得这样挺好,皇贵妃肯让他办这个接风宴,其实就很给面子了,而且这次见到齐月盈,他觉得齐月盈对他的态度好多了,温温柔柔的,脸上也挂着笑,只是她瘦了太多,看起来很憔悴。他之后也要好好在她面前献殷勤才是。
心里一高兴,再加上群臣敬酒敬的多,所以萧允宸醉的挺厉害。他不知道,洛修让人在他的酒里加了点东西,所以他才会醉的这么快这么厉害。
萧允宸醉的神智不轻时,洛修便出面结束了酒宴,然后命人把萧允宸送到了皇贵妃的寝殿。
这一晚,寝殿内没有留灯,很黑。
一个与皇贵妃身量相仿的宫女爬上了萧允宸的床/榻......
寝殿让给萧允宸了,齐月盈自然不可能再住在那里。
她今夜睡在了偏殿,当然,她的旁边还有洛修。
至于为什么会答应他今晚留下,那是因为她明显察觉到,今夜洛修的情绪很不稳,她之前一直都在拒绝他,已经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了,今夜又有萧允宸留宿她寝殿的事,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可是洛修心里仍旧不痛快。
他心里现在已经完全认定她就是他的女人了,可是现在他却要压下自己的尊严和占/有/欲,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她名义上的丈夫安排这么一出戏,他是真的很难受,情绪几乎在爆发的边缘,所以他今晚的态度也很强硬,他就是要留下来,就是要躺在她的旁边,守着她,陪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她完完全全是他的。
此刻,他正躺在她的身旁,单手撑着自己的头,目光温柔又缱绻的看着她。
齐月盈觉得他的情绪又平静下来了,尽管他在她面前始终都是温柔的,可是这一刻他是真的平静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有她了。
连日来,精神一直都很紧绷的齐月盈也被他的平静和温柔感染了,面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恬静的笑,“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洛修露出一个比她更大的笑,天真幼稚的像个孩子,“你刚刚对我笑了。”
她一愣,然后回想起来,她好像,确实很久都没有对他笑过了。
洛修见她的笑容消失,不舍的抚上她的脸,“月盈,你以后,可不可以多对我笑一笑,就像曾经那样,你不对我笑,我也笑不出来了,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将来孩子出生后,会不会严肃刻板的像个小老头?”
齐月盈被他逗笑,忍俊不禁,“有你这样淘气又促狭的爹,它怎么可能严肃刻板的起来?”
“那倒是,我小时候就很爱笑,后来爱上你之后,我就更爱笑了。”他说着,叹息一声,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把心事讲给她听,“其实,我今天很不开心,心里非常非常难受。”
“我知道。”她忍不住疼惜的握住他的手,“别想了,逢场作戏,还不用我自己出面,该难受的人是萧允宸。”
“我讨厌他,想杀了他。因为尽管他那么倒霉,那么没用,可是他却占了你丈夫的身份!”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转为委屈,“有时候我都巴不得和他换换身份,反正命都不好,但至少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你了,我再也不用绞尽脑汁求两全了。”
其实萧允宸也是挺倒霉挺无辜的,但是权利争夺的漩涡里,哪里讲究什么是非对错,大家都是在弱肉强食,如果有一天,萧允宸真的掌了权,得了势,难道他不会杀光齐家人吗?
他会的,任何对他的皇权有威胁的人,他都会除去。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斗争。
每个活在世上的人,都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平民百姓是这样,帝王将相是这样,她是这样,洛修也是这样......
齐月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洛修又继续说,“月盈,其实我特别想把你偷走,真的,尤其是确定了你怀孕之后。你真的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下一切和我一起走吗?”
难得的,气氛如此安宁,齐月盈便也心平气和的和他聊起了这个以往她并不愿意触及的话题。
“想过的。”
洛修心跳加速。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
“为什么?”他觉得更委屈了,他真的会好好对她,好好爱她,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齐月盈叹息一声,“以前,我一直都被保护的太好了,我以为我向往自由,向往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可是这一趟西域之行回来后,我才明白我真正需要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洛修回想这趟西域之行,其实在踏上北狄之前,她的情绪都非常好,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她一直都在笑,在沙漠里还会对着星空发出赞叹,会觉得有他陪在身边就一切都好。
所以,一切变化都是从踏上北狄那一刻开始的吗?
“我生来就在权势的巅峰,自小到大,都是被人宠着捧着长大的,我从来都没吃过苦,也没试过被人欺负侮辱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以为,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我都很开心。我以前,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北狄,我忽然就觉得不是那样了。当我的身边没了权势的保护,没了亲卫的跟随,当我身边只剩下你,我并不觉得安心,我很害怕,我怕你不喜欢我了,我怕你会对我不好,而我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没察觉,到北狄以后,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在有意无意的讨好你吗?”
本来没觉得,但是她这样一说,他就觉得了。
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她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还是不够信任我吗?”
“不是不够信任你,而是,我不能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全都系在你对我的喜欢上。喜欢这种感觉,是会变的,当我能依靠的只有你,而我却没办法制衡约束你,我就会害怕。
再后来,我们见到了巴图和乌日娜。
巴图他们那些人,都想我死,虽然我听不懂北狄语,可他们对我的杀意是从不掩饰的。至于乌日娜,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人那样侮辱过,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真的舍弃大周的一切,和你生活在北狄,我大概就会是那样一个形同奴隶的婢女吧......”
“不会的!那只是权宜之计,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婢女?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辱你!我已经让乌日娜偿命了,至于巴图他们,回去我自会惩罚他们!月盈,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修心疼愧疚的无以复加,他是真的不知道,当时齐月盈内心的感受竟然是那样的,难怪她后来再也不对他笑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对她的保护滴水不漏,可还是让她这么难过,这么委屈。
难怪,她会不信任他......
“洛修,你杀乌日娜,也只敢在她欺辱过我之后,悄悄的杀,可是如果是在大周,任何人都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欺辱我,只要我乐意,九五之尊的皇上都可以被我踩在脚下。你并不是北狄的汗王,就算你再想保护我,再想给我尊荣,可你真的做的到吗?这次欺负我的人是乌日娜,你能替我报仇,那么下次欺负我的人,换成了你的心腹,你的亲人,甚至是你的汗王,你能把他们都杀了给我赔罪吗?”
洛修:“......”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心上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齐月盈说着,露出了一个释然却带着几分凄楚的笑,“所以啊,当时我就特别想我爹,想我娘,想我的两个弟弟,如果他们在的话,绝对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如果有人胆敢冒犯我,无论那人是谁,他们都可以让那人生不如死,以命偿罪。你总说你爱我,可是与我的父母兄弟相比,你真的爱我吗?你的爱能给我什么呢?”
“我......”洛修很想说,他什么都能给她,他对她的爱不比她的父母兄弟少,反而还要多更多,可光是爱她又有什么用?
她问的那些问题全都直击要害,他确实不是北狄的汗王,北狄轮不到他做主。如果她跟他生活在北狄,他是真的给不了她同等的尊荣与权势。
活了将近三十年,他是头一次如此的自惭形秽,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爱如此轻浮,他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什么都给不了她,可是却还在心底埋怨她为什么不肯跟他走。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越活越幼稚,越活越自私?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异想天开,是我......”
齐月盈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
他闭起眼睛,感受着她温柔的安抚,眼泪,却忍不住从心底溢出来。她没有怪他,没有怨他,甚至到了现在,还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把孩子生下来。
可他又给了她什么呢?
他曾经以为他为她做了很多,可是现在想想,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生而尊贵,就算没有他,她身边也从来不缺护花之人。更有可能的是,没了他,她会过的更好,不会有这么多的危险,更不会流那么多的眼泪。
因为他,她都好几个月没笑过了。
齐月盈继续声音轻柔的讲述她自己的心事,“所以当时我就觉得北狄不行。然后我开始想别的地方,如果北狄不行,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别的地方?
例如大周?但这不切实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还留在大周,太多人不会放过我们了,我父亲最恨的就是想拐跑我的人,他恐怕会直接拿你祭刀。而你的身份,也注定了不可能和齐家人和睦共处,所以,大周不行。
既然大周不行,那么西域呢?
虽然我也听你提起过,说你在西域南蛮都各自经营了一些势力,但是恐怕那些势力远不如你在大周和北狄的这么强大。
这一点,从我们当初踏上西域那一刻,我就察觉了,你在那里很是戒备,这和你在大周北狄那种放松自信的姿态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你不喜欢沙漠,西域对我们而言,是异国他乡,我们不通那里的语言,不适应那里的水土,就算携带巨富,能在那里过上富家翁般的生活,但也难免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万一不小心得罪惹不起的人,哪怕只是顾擎那样的地头蛇,也是大祸一件。
以往你自己游走天下可以快意恩仇,自由自在,可是如果你带上我和孩子,拖家带口的,你的顾虑就多了。
到时候不光日常行事要畏首畏尾,就连说话可能都要小心谨慎。
你我都是享受惯了权利的人,真去过那样的日子,恐怕不光我受不了,你也受不了。
西域如此,南蛮也差不多,总之,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并不好过。你是草原的狼王,真让你到南蛮去住树上的房子,和鸟一样,估计你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说着,还苦中作乐的笑了出来。
洛修一直静静的听着,随着她的描述,他的脑海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他们拖家带口在西域或者南蛮生活的场景。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对的。
这样的现实冰冷而残忍,但却是无法逃避的。
齐月盈笑过之后,又叹息一声,“当我想明白这些之后,我就发觉,其实你我都是离不得权势的人,尤其是我。
我这一生,能接受的其实只有三种身份,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妻子,皇帝的母亲。
虽然我父亲不是皇帝,可他是大周实际的掌权者,我自小过的就是比寻常公主还尊贵的日子。若父亲有一天大业得成,他是皇帝,那我自然就是皇帝的女儿。
还有萧允宸,他虽然是个很窝囊的皇帝,可正是因为他,所以我才是皇贵妃。大周目前没有比我身份更高贵的女人了,如果我想做皇后,随时随地,只是我不喜欢萧允宸,我并不想做他的皇后。
再说皇帝的母亲这回事,其实我父亲让我入宫是什么打算,你大概也能猜的到。但是我父亲从来都没想过让我亲自生育子嗣,他知道我看不上萧允宸,更怕我生育会有危险。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后宫中有小皇子出生,然后抱养到我的名下,认我做母。这样将来萧允宸死后,他会先扶持这个孩子登基,这样我也就是皇帝的母亲了。
总之,无论父亲怎么安排,我的身份始终都是这三个,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妻子,皇帝的母亲......
唯有如此,我这一生才能稳稳的站在权利的巅峰,谁都奈何我不得。
这原本就是我既定的命运,我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可是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曾觉得这样既定的命运过于沉闷无趣,我向往新鲜和未知,所以当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之后,我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你。
但现在我明白了,人是无法挣脱自己既定的命运的,我也不想挣脱了,为什么要挣脱呢?这样权势滔天的命运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我为什么要挣脱?
尤其是在去过北狄之后,我无比的清楚权势对我而言,到底有多么的重要,我的生命,我的尊严,我的一切,其实都要依靠权势的加持才能有保障。
所以洛修,我想跟你划清界限,我想跟你长痛不如短痛,因为,在命运给我定下的三重身份里,并没有......你的位置......”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洛修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晰的‘看到’过自己未来的命运。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会离开权势的核心,他想得到她,除非能满足那三种身份中的任意一种。
首先,皇帝的女儿,这个他是不用想了,反正今生他会不会成为皇帝不一定,但她是肯定不会成为他的女儿的。
其次,皇帝的妻子,这个或许还有可能,但前提是,他必须先成为皇帝。
最后,皇帝的母亲,若他能成为皇帝,将来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是皇帝。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就都很清楚了。
她是非帝王不嫁的。
她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在挑动他的野心。亦或者,她是在逼他放弃。
他死也不会放弃,所以只能心甘情愿的放任自己的野心被她撩拨。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也好,至少她把话说明白了,他就知道以后他该怎么做了。他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得到她了。
“你说的对。你生来就在权利的巅峰,享大周万民供养,没道理跟了我,反倒让你降低身份,受尽委屈。若真是那样,那我也未免太没用太窝囊了。”
齐月盈把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完了,然后就等他接下来怎么表态了。
洛修变换了一下姿势,躺在了她的枕头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的放到她的小/腹上,“其实我的身份,你只猜了个大概,我虽是王族,可是离汗王的位置还挺远的......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意外,估计是绝对轮不到我继承王位的。
所以,我以前其实从来没想过当皇帝这回事。没有爱上你之前,我一直向往的是有一天能够回到草原上,做一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牧民,我不认为我会有妻子,孩子,我只想一个人过完余生。
爱上你之后,我一直很幼稚的想要带你远走高飞,不再理会这些权势纷扰。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
你说的是对的,你我这样的人,离了权势都会活得不痛快,远走高飞不过是痴人说梦。
虽然以前我没想过当皇帝,但是我答应你,我从现在开始想!
若我最终成功了,我自会来娶你,到时候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若是我不成功,估计也就活不成了,到时候你直接忘了我就好,我会在临死前,替你和孩子把路铺好。
总之,今生能够遇到你,爱上你,我觉得很满足,月盈,谢谢你。”
谢谢你包容我的幼稚和任性,谢谢你明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愿意为我生儿育女。
谢谢你,出现在我孤独又贫瘠的生命里。
谢谢你,带给我所有的美好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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