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素昭比薛蝌先一步回来,他的酒量是这帮人中最好的一个。钱大有喝的都有点上头发晕,他还跟没事人一样。
常有人说古代的酒度数不高,可酒就是酒。虽然口感跟后世相比,各有千秋。不过要说千杯不醉,那也太看不起古人的酿酒技术了。
今日为了送别好友,陈恒也没存着逃酒的心思。冬日的萧索,熄灭不了少年滚烫的心。钱大有不行了,还有江元白跟自己嘛。
只是可惜辛素昭不会玩飞花令,大家不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只能拿着五年的往事,一边聊着过去一边饮着杯中酒。辛素昭也是来者不拒,等到薛蝌回来后,他从阁楼中探出头,从楼下喊来一位琵琶女。
如今天色渐暮,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已经告辞回家,正是坐弹女出没的时候。
所谓坐弹女,陈恒也是熟悉的很。就跟后世吃大排挡时,那些举着歌单抱着吉他的卖唱男女差不多。
坐弹是在扬州的说法,苏州等地又有不同的叫法,不过形式都是一样的。
像这样的坐弹女,一般会来到客人桌前,往客人大腿上一坐,弹上一二小曲赚点小曲。
在扬州,她们的服务内容还能多些,不过要看对方是否长的合自己心意。
等到琵琶女来到桌前,辛素昭一挥手,干脆道:“自己找个地儿坐吧。”
闻言,琵琶女心中暗暗松一口气,这是碰到好说话的客人。她就怕碰到,一上来就喜欢动手动脚的男人。
再一看,桌上都是年纪轻轻的书生,心中更是暗喜。环视一圈后,她撩起衣袍,步履款款的坐到薛蝌身侧。
言下之意,不用明说。咱们姑娘今天,就只看中这位公子哥。其他人的单儿,都不用多说。
薛蝌心中似乎有些别扭,他的反应虽然平淡。可陈恒跟他相交多年,又怎么看不出对方的心事重重。但今日是素昭的离别宴,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他。
“几位客官,不知想听什么曲。”琵琶女的声音也很是好听,如三月的黄鹂初鸣。
“随便唱。”辛素昭不是什么风雅的性子,叫对方来也只是助助兴。
江元白倒是趁着这个机会,点了几首流行的曲目。邻近的几桌客人,见到陈恒这桌点了坐弹,也举起酒杯朝几个少年郎示意同饮,算是蹭听的感谢。
众人饮毕,琵琶女就拨动起二三弦,曲声欢快,她唱的又灵动。陈恒等人的酒兴,自然又上一台阶。
一曲唱完又一曲,一连唱了七首。等到小二给堂内添上烛火,这桌酒就喝的差不多了。
几人付过钱,在琵琶女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起身下楼。
大街上,正是华灯初放,人影交错在街头巷口。热闹的气氛流动至他们身边时,却更突显离别的伤感。
“就在此处分别吧。”辛素昭红着脸,他本就爱白衣,两相一衬,更让人担心他的状态。
“再陪你走走吧。”陈恒跟钱大有不住劝道。
“少做扭捏姿态,好男儿行事本就该利索些。”辛素昭哈哈一笑,潇洒的转过身,才行出数步。他最终还是停在路中央,转身看着几位驻足的同窗,他抱拳行礼。
“大有、江弟、恒弟……薛蝌,此生幸能认识诸位。今日一别,望几位保重,早日高中。”
陈恒等人读懂了,素昭是不准备给他们城外相送的机会。
那今日,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钱大有心头一黯,想到这五年里的时光,红着眼眶道:“素昭,我不会忘记你的,也请你不要忘记我。”
“去了边关,万事都要小心。要是想我们了,就给我们写信。有什么烦心事,也别憋在肚子里。”这话是陈恒说的。
“说那么多做啥子,你在那边等着。等我考中举人,就去找你玩。”
江元白说的最无忧无虑,好像从未考虑过从扬州到边关的遥远距离。
薛蝌什么话都没说,只还上一礼。
辛素昭将灯火下的几人又看上一遍,似乎要把好友的容貌都深深记在脑海里。
最后,他转过身,摆着手走入人海。
斯人已去,离别之情还在心中回**。情绪受到极大冲击的钱大有,突然对着陈恒、江元白道:“恒弟,本来我还想等你一起考院试。”
“你知道的,我对自己中举之事,没抱太大期望。”他絮絮叨叨说着,“我读书不像你勤奋,也没有你的天资。之前一直等着,想跟你们同科一次。”
“只是,我年岁痴长,往日懵懂无忧,现在却不能不思考自己的路。明年的院试,我准备报名参加。不论考没考中秀才,我都不会在书院继续待了……”
陈恒默默听他说完,还来不及答话,江元白已经抢先道:“这有何难,我们陪你一起去就好。”
“你啊。”薛蝌一听,拿起扇子打在江元白的肩头,埋怨道:“又乱帮人做决定。”
江元白忍不住跺脚拍手,“嘿呀,你看我。这一喝多,就容易嘴巴没把门。”他朝着陈恒连连赔罪,陈恒又怎么会怪他。
头顶的灯笼被凉风吹动,万家灯火下,陈恒看着面前三位好友。
他们如此珍惜跟自己的情谊,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陈恒淡淡一笑,对着面前的人道:“那就一起去吧。”
“恒弟?!”钱大有正要劝住,这陈恒也学着辛素昭转过身,冲他们摆手离去。
人海重叠,陈恒走在其中,信达跟在兄长的身后。
今日醉酒半醺,正是独自散步的好时机。陈恒背着手,绕着扬州街头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会答应钱大有确实是冲动之举,不过历年院试的题目,在书院里也是做过无数次。
本就是极有把握的事情,只是之前有林伯父替自己的谋划,陈恒才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眼下,辛素昭的突然离开。就像吹起成长离别的号角,想到好友们都会各自奔向未来,陈恒又怎么甘心落在人后,让彼此心中留有遗憾。
什么岁考之流,既然是横在面前的难关,那就放马过来吧。
“诗酒且趁年华好,是春光未老。且醉三万六千场,故人别今宵。”
陈恒摇头晃脑瞎吟着,信达却担心哥哥有些喝多。不顾陈恒的反对,赶忙拉着他回到家去。
陈家人今日本来挺高兴的,顾氏跟周氏都被选入城西织坊中,家里又多了笔营收,一家人正其乐融融的聊着天,畅想着小小家庭的未来,就看到大孙子醉醺醺的回来。
这叫顾氏哪里还忍的住?小小年纪,就敢喝醉。
正要上来揪着陈恒的耳朵,周氏一把上前抱过大孙子,连声道:“去去去,要教训明天再说,没看见我孙子人都喝多了嘛。”
“奶奶,我没喝多……”
“不,你喝多了。陈启,快带你儿子回屋!”
……
……
薛蝌回到家后,也是闹出不少动静。薛瑱本来在大堂中,正跟着范氏、宝琴聊天,就看到儿子一身酒气的回来。
“你怎么在外头喝成这副样子。”薛瑱微皱眉头,他倒没有多怪罪的意思,生在他们这种人家,将来应酬喝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酒这东西容易误事,浅尝即可,喝成这样就不像样子了。
他刚想劝儿子回屋睡觉,明日再慢慢教导薛蝌饮酒的规矩。
“爹。”薛蝌已经一屁股坐在娘和妹妹的对面,打着酒嗝道:“孩儿今日听到了一个消息。”
“你说说,都听到了什么?”薛瑱端起茶杯,表情尚算淡定。
“有人跟我说,陛下知道伯母将家里的钱,拿去给王家人使唤的事情。”
薛瑱猛地扬眉,他倒是不意外这个消息,早在他被拦在宫门外的时候,就从陛下对薛家的态度变化,猜出一二。
这个消息对薛瑱来说,与其说是意外之喜,不如说是另一种应证。
“谁跟你说的?”
“辛素昭。”薛蝌粗着嗓子,语气很是不愉快。
是辛指挥使的儿子?他们家是陛下倚重的武将,若是他儿子说的,倒有几分可信。薛瑱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念在儿子今日喝多了,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打算跟薛蝌计较。
薛瑱压下心中的惆怅,把一口没喝的茶杯轻轻放下。
今日难得妻儿都在身边,他索性也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家跟大房的龌龊说个干净。也算是让家人知晓些外头的情况。
薛家人默默听完,才知道薛瑱在外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陪坐在末端的宝琴,突然脸色一白,慌张道:“爹……”
“怎么了?”见着宝贝女儿如此惊慌,薛瑱也有些奇怪。
“我……我,我跟大姐姐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宝琴低声说着,语气越加慌乱,“上个月她才来过书信给我,说大伯母要带着大姐姐一起进京选秀。”
这大姐姐自然是薛宝钗,薛瑱也曾教导过她几年,很是喜欢这个懂事的晚辈。闻言,他的面色忍不住一白,又是红色狂涌,猛地一拍桌子。
“这王子腾,简直欺人太甚!!!!”
范氏也给吓一跳,没想明白自己的晚辈为何要进宫,她握住女儿的手急问:“琴儿,此事可当真?”
“嗯。”宝琴点点头,心有戚戚道:“他们过完年就要动身,爹爹,可要写信给大伯母说明此事。”
“写信有什么用?我们说再多,也比不上她家的兄长一句话。”薛瑱怒火攻心道,“取死之道,取死之道啊。皇亲国戚是这么好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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