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闻得窗外鸟语莺啼,喳喳呖呖。殿中众人熙来攘往,喜气洋洋。
嫣寻棠璃含笑上来为我更衣,萧琮早已上朝去了。
他并未听我苦劝,只派了康延年去乐成殿里宣赏,自己整夜留在慕华馆,不曾踏足乐成殿半步。如此一来,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心中喟叹,与刘娉的怨愤又深了一层。
昨日之事太过意外和突然,便连我自己也几乎不能相信,不过一月有余,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在我腹中稳稳的住了下来了。我下意识的抚摸小腹,嫣寻见了,笑着对棠璃道:“娘娘是有身子的人了,往后饮食起居一应要仔细。”
棠璃应了,恰巧锦心端着一盏粥进来呈上。嫣寻接过,揭起盏盖看去,却是一碗山楂莲子粥。她撂了盖子,皱眉道:“这粥是谁叫做的?”锦心不明所以,笑着回道:“我去御膳说娘娘昨日受了惊,兼之受了暑热,她们便做了这一碗粥来定神宁气。”
棠璃凑近瞥了一眼,跺脚道:“你真糊涂!山楂是活血化瘀之物,有孕之人服食不得,谁给你做的这个?怎么不连碗给他兜了过去!”
锦心一张脸吓得雪白:“我哪里知道这些?真真是我作死!”
我任由嫣寻为我束上腰间钩织绛红同心结丝穗腰封道:“哪里就那么严重了,想必御膳也不是有心为之。清晨不论用些什么也罢了。”
嫣寻扬眉道:“去换一盏莲子粥来,清清爽爽便好。”
她又转脸恭声对我说:“皇上临走时吩咐,娘娘好睡,勿需叫醒。这头三月胎像最易动**,还说让娘娘也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只管好好将息着身子,太后与皇后那里不必挂心。”
我心思一转,问道:“乐成殿那位也是这样?”
“没有,皇上旨意未明,今晨那位还去长信宫请安呢。”
我抿了一口新沏的普洱,棠璃见了忙也撤下换了淡茶,我“哎”一声还未说完,她先笑道:“娘娘别大意,等娘娘诞下龙裔,想喝什么不行?”
我无语凝噎,当真是当做大宝贝来伺候了!
临近晌午,日头晴明,虽说祥瑞之语都是空事,但的确自我侍寝之后便再没下过霉雨。
我喝了一碗鸡皮酸笋汤,不想再用别的。虽然天气不热,心里却总是觉得絮絮的,没什么兴头。正懒懒卧在东偏殿的凉榻上看书,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听起来人还不少,有人唱喏:“皇后驾到!”
我一个激灵,忙撂了书翻身起来,棠璃吓得叫一声“祖宗”,赶紧的扶住了。
皇后穿着广袖的紫金百凤纱衣款款走了进来,那纱衣袖口与衣领都镶有一道金色滚边,正红牡丹花纹的锦绫披帛搭在双肘处,杏色百褶长裙更显卓然。一十二尾含珠凤钗愈加衬得她仪态端庄高华。
她身后跟着和妃、裕妃、陆充华、郭贵人,汪若琴、姜嫔、陶彩女紧随其后,众人见过礼,皇后便含笑携了我的手道:“宝婕妤为皇上孕育子女,当真功德无量。”
裕妃也笑道:“听闻皇上一夜流连慕华馆,那位又要跳脚了。”
和妃瞥她一眼,裕妃忙掩了口吃茶,锦心端了酸梅汤及新湃果子缓步进来,莲步徐徐,唯恐撒了满地。
众人浅笑着接过,汪若琴深深一眼,笑道:“这不是锦心么,真是女大十八变,模样出脱的越发好了。”
锦心皮笑肉不笑道:“谢宝林夸奖,奴婢正是锦心。”
汪若琴又盈盈笑道:“婕妤真会调理人,嫣寻持重就不用说了,锦心棠璃都调理的跟水葱儿似的,难怪皇上喜欢待在慕华馆呢,当真是秀色可餐。”
这话我可真不爱听,她明着夸我,实际又在皇后和后妃面前把我往狐媚惑主的路上推,现在越发牵扯上殿里女侍,多心的人听了还真以为我故意用女侍们来牵住萧琮的腿。今日我若再不反击,还真让人以为我是个草包,难免以后被人看低了去!
我左右一打量,淡淡道:“宝林别夸她了,她们毛毛躁躁的,也只是让皇上见着不烦心罢了。就这样也配叫水葱儿么,那宝林殿里的梦柳又该叫什么好呢?”
梦柳肤色白皙,即便与汪若琴站在一处也不逊色。虽然穿着与普通宫人一样,但一袭淡粉色的荷花抹胸格外显眼,她风鬟雾鬓,发中点缀着零星的宝蓝珠花。眼眉之间与众不同画了一点红砂,别有一番俏丽。
众人闻言皆回首打量梦柳,姜嫔笑道:“果真,梦柳这妮子拾掇出来,真是娇俏不让妹妹。若不是这一身宫人装束,只怕皇上见了还以为是哪位眼生的姐妹呢。”
我小口酌着酸梅汤,看着汪若琴脸色刹那铁青,初试牛刀,顿觉心中霎时清凉无比。她低低说了句什么,梦柳苍白着脸儿忙躬身退了出去。
汪若琴勉强笑道:“贱婢不知礼数,让娘娘们笑话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怎能随意更改装束?嫔妾让她回去换了妆容再来。”
在座诸人不免嗤嗤发笑,皇后想是看惯了,只淡淡与我叙话,不外是自己多保重身子,处处留心仔细,一切以龙裔为上。她言笑晏晏,说起我腹内孩子亲切自然,当真像是问询自己亲姐妹一般关怀备至。
我听嫣寻说,薛凌云和萧琮有一个孩子,但那孩子两岁了仍不会说话,每日只会依依呀呀,薛凌云也不甚疼,反倒是和妃心疼得紧,当做心肝宝贝般爱怜。据说薛凌云懦弱,小皇子被宁妃生的长公主欺负,从来也不维护。某次被和妃撞见,虽说都是小孩子家打闹,到底把长公主好一顿教育,连带宁妃也被狠狠排揎了。从那以后,小皇子便由太后做主送到和妃宫里教养,薛凌云也更加心无旁骛安心念佛。
我对皇后原本便没有敌意,如今她坐在我的对面,容貌举止高雅无俦,更让我有高山仰止之感。想起二哥对她的痴恋,不由浅浅苦笑。她是远天云外的一抹烟霞,而我充其量不过是清晨绿叶上的一滴露珠。也难怪二哥念念不忘,凭我如何比得过?
我终究也只是个替身而已,除却巫山不是云,如何比得过?
浮瓜沉李,夏蝉垂鸣。转眼已是景和十九年九月十二,萧琮不喜频繁改动,年号自登基以来便无更替,太后为这个说过几次,倒也不了了之。
我依旧住在慕华馆,因怀着四个月的身孕,不喜嘈杂烦扰之声,兼之慕华馆远离正宫,又有独立温泉泡浴,景色宜人,独为一宫。萧琮来过多次,为了云意的事我总淡淡的,他心里不舒服,渐渐的也不怎么来,我倒落得轻松自在。
晌午用过膳食,便在东偏殿小憩,不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我正待叫嫣寻进来伺候,隐约听得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侧耳细听,像是李顺在回报什么,大概又是康延年来询问胎像吧。
晚风徐徐而至,穿堂而过,带起殿内鲛纱帐随风轻舞,如水面波澜隐隐波动,浅青色纱帐里仿佛裹了倾国美人,在充溢着花香的风中翩翩然。我被这奇妙的景致吸引住,一时竟忘了唤人。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我只觉得眼前一晃,萧琮已经来到塌前。我慌得闭上眼睛装睡,他也未曾察觉。只感觉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靠近,最终撩开我的额发,在额头轻轻一吻。
我心头一热,缓缓睁开眼,恍惚是真的才醒转。
萧琮一张俊秀冷冽的脸遽然映入眼帘,他离得那么近,几乎鼻子贴着鼻子。见我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轻轻啄在我的唇上,那么温柔,充满怜爱。
我怔一怔,旋即揽了他的脖子回应,心里只是一阵阵的悸动难言。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如果他对我像对云意浣娘一样,那么我也不用看到他就搞得自己心里这么难过。如果他肯狠下心来冷淡我,或是新鲜劲过了无视我,那么我也可以在午夜梦回时坦然自若,不用拷打着自己的良心问自己心里究竟装的是谁!
萧琮不意我会回应,一时愣了神,悟过来后紧紧搂着我,口齿也热烈了起来。我一边接纳着他的缠绵悱恻,一边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忙红着脸推开他道:“皇上,您不要您的孩儿了?”言罢抓起他的手放在已经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上,萧琮也红了脸,嘟囔道:“知道,朕自有分寸。”
又耳厮鬓磨了好一阵,我刚披了轻薄的素锦纱衣半坐在榻上,便听见康延年在殿外回报道:“启禀皇上,揽春所周御女求见。”
萧琮面色一沉道:“她来做什么?不见!”
康延年应了诺,少许又反转道:“皇上,周御女在殿外长跪不起。”
我一听浣娘跪在外面便急了眼,牵着萧琮的衣角哀哀求道:“皇上……”
萧琮见我哀求,扭头不耐道:“她究竟又有何事?”
康延年踌躇,见我示意,便清清嗓子道:“周御女说沈彩女日日倦思懒怠,身子越发虚弱,周御女想求皇上开恩,免了沈彩女禁足之刑。”
他边说边微抬了头觑萧琮的脸色,我怕萧琮生气,正要开口,却听见萧琮平静道:“她若是愿意跪,便尽管跪。你出去告诉她,只别在慕华馆给朕的孩子找晦气,要跪,便回揽春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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