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郡主带着武宁公主来找她的本意大概是为了下马威,又或者说给她点警告让她吃点苦头。
但人精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二愣子。
庄良玉先前的名头在西都城传得广,谁家都知道庄太师家的姑娘像个混小子,看着长得漂亮聪明,其实就是个呆瓜木头。
洛川郡主不服输,还想挖苦:“洛川心知庄二娘子身体虚弱,心中惦念良久,既然我们刚刚册封的嘉禾县主不愿意到虞国公府这间小庙,我就只好来见见嘉禾。”
庄良玉就好像真的听不懂弦外之音,微笑道:“多谢惦念。”
倒是武宁公主微微叹了一声,“洛川姐姐,倒也无须如此。”
庄良玉的眼神落在了武宁公主身上。
比起因着长公主名号而人尽皆知的洛川郡主,顺德帝的两个女儿都过得很低调。
但如今一见,显然也只是低调而已,无论是气度还是谈吐,都是皇女该有的姿态。
武宁公主说道:“庄二娘子,你长我二人一年有余,我便称你一声庄姐姐。此番决定随洛川姐姐来见你一面,并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见一见能够让父皇亲自下旨册封,又亲自下旨指婚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庄良玉浅浅笑了一下,示意自己也不过如此。
“庄姐姐无需过谦,三日群青论坛,庄姐姐的风采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学子。如果这个人选是你,日后才可以放心。”
显然武宁公主心中所想的并非只像洛川郡主一样只有男女情爱之事。
“放心”二字出口,庄良玉便知想必低调的武宁公主也是知晓现如今到了动**的时候,她的婚事不过是拿来制衡的一枚棋子。
“无论这是否是庄姐姐的心愿,都希望庄姐姐日后能过得开心。”一直面上无甚表情的武宁公主露出很浅的笑容,一瞬间就有冰凌花盛开般的惊艳。
倒是洛川郡主哼了一声,“她怕是半夜睡觉都要乐出声来!真是不知哪辈子撞了大运,竟然能走这般好运。”
说完便起身,显然不想再多看庄良玉一眼。
吃饱喝足的庄良玉非常有礼貌的感谢二人款待,站在小桌前准备送二人离开。
庄良玉以为这件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武宁公主先一步说道:“洛川姐姐,我有些额外的事情相与庄姐姐说,可否回避一二?”
洛川已经被庄良玉气了整完,当即哼了一声,送庄良玉一对白眼,半是威胁道:“公主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
庄良玉浅笑行礼,送洛川郡主离开。
“武宁公主有话请讲。”
庄良玉看到武宁公主略带好奇的视线从自己身上走过,半晌带着叹息说道:“你的婚事并非全权是父皇决定的。”
庄良玉心中一跳,隐隐觉得这桩荒唐的指婚背后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是好是坏。但……也许女子的命运注定都身不由己,无论如何,希望你尚且能活得开心一些。”
“萧将军,当是良配。”
武宁公主云里雾里的一番话反倒证实了庄良玉心中觉得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顺德帝尚且年轻,即便皇子年龄合适,但仍旧不到如此着急开始布下棋子的时间。
寻常人议论她的婚事不过是说个稀罕儿,当个笑话就过去了。
但这些官宦之家中,有几个会想不明白顺德帝指婚所释放出来的信号?
庄良玉凝实夜空半晌,悠悠一声自嘲,“只希望你勿要让我再得了一杯毒酒草草了事的结局。”
……
***
顺德十一年,壬寅之秋。
九月十五,宜婚嫁。
天还未亮,庄良玉就已经被叫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去问春桃现在是个什么时辰,结果得了个连寅时都还未到的答案。
庄良玉心中一声长叹,这哪里是结婚,分明是要命。
庄良玉任由喜婆和婢女为她梳洗打扮,半垂着眼眸坐在镜子前打瞌睡。
昨天忙碌了许多,她哥又是不放心又是叮嘱地同她念到很晚,这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现在又被拎出来梳洗打扮。
妆一层一层的上,衣服一层一层的穿。
明明入秋天气渐凉,但庄良玉仍是出了一身热汗。
头上带了凤冠,各式珠钗压得庄良玉连转动脖子都要小心翼翼。
喜婆和婢女们忙得脚不沾地,庄良玉的五脏庙却开始造反。
她瞥了一眼旁边小几上放着的喜糖瓜果,思忖片刻果断将盘子端到自己面前。
第17节
外面已经能听到隐约的锣鼓声,连一贯稳重的夏荷都急急地喊:“快些!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新郎已经到了,要开始叫门了!快些!”
庄良玉一身金红相映,衬得肤色莹白,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眼中清清泠泠的。
像隔着一层纱,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她什么也没想。
眼前纷乱的一切映在庄良玉眼中,世界仿佛在她周围形成一层真空的罩子,在动起来的世界里,唯有她是静止的。
连声音都仿佛被扭曲模糊。
她看着春桃急急地走来走去,听着外面的喜乐越来越近。
偌大的梳妆镜中映着她的眉眼,庄良玉从没见过自己如此盛装的模样。
在现代,她是个勘探工作者,整日风餐露宿奔走在野外一线。在这里,她是国子监中唯一不记名的女弟子,哪怕别人不曾提及,她也还是下意识选择了更为低调的服饰。
镜中的姑娘描着红妆,眉心有花钿,眼尾有飞红。
像是人间富贵花又好似云端谪仙鹤。
庄良玉不得不说,她真的是生了一张极为漂亮的脸。
“快快快!快把盖头拿来。”
倏地,眼前一暗。
罩子被打破,纷乱的声音瞬间涌入将庄良玉拉回现实。
外界的一切都被红纱阻隔。
在被带着离开梳妆镜前,庄良玉急急忙忙地抓了一把瓜果。
天知道这婚礼到底要持续多久,别还没结束她半路就饿晕过去了。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庄良玉听到了春桃和夏荷的声音,“二娘子,我们带着您走。”
房间的门被推开,秋日的风涌进房里,吹动盖头的一角。
庄良玉看到门槛外熟悉的鞋子。
寻常女儿家出嫁都当是由叔伯送亲,但庄家属实人丁稀落,庄太师去送又不合礼数,于是送亲的任务便落在了她哥庄良玘身上。
“玉儿,今日哥哥送你。”
庄良玉能听出庄良玘声音中的哽咽,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很好,自小一起长大,从未有过分离,也就是这两年庄良玘到地方走马上任才分开。
庄良玉心中难得有些感慨,她说:“哥,我——”
话音刚落,庄良玘就在她手中塞了一个苹果,又顺势塞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包,说道:“别饿着自己,上了轿子悄悄吃。”
庄良玉方才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好吧,务实一点,还是她哥最懂她,她现在真的很饿。
庄良玉握着苹果,袖里揣了不少东西,一路上都走得小心翼翼。
这要是半路掉出去点什么,就实在是丢人了。
庄府门外,叶瞳龄等国子监学子带头拦人,萧钦竹的催妆诗已经念了三首,首首惊艳,总算得了入门的应允。
一路大步直奔庄府厅堂。
厅堂中,庄良玉早已由庄良玘带着等候。
纵使室内烛火无数,萧钦竹仍一眼看到的还是静静立在厅堂中的女子。
女子火红的嫁衣曳地,身形高挑,如空谷幽兰。
萧钦竹下意识放轻脚步,正想将人接过来,横里却伸出一只手挡在他面前。
萧钦竹看着如今并不熟悉自己的旧友,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朋友身份的转变。
但话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兄长,我来迎娶良玉。”
此话一出,萧钦竹心中那层隐约的躁动和不安像是瞬间抚平。
最后是拜别父母,庄良玉眼前忽然浮现出庄夫人缠绵病榻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小,庄夫人总摸着她的头,希望她今后能嫁个好人家。
起初庄良玉不屑,觉得婚姻不过尔尔,可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到头来,她还是在别人的安排下步入一桩她并不期待的婚姻。
庄太师说了许多,皆是让庄良玉日后要稳重些的话,但言语里更像是给庄良玉撑腰,话里话外都是“不开心了回来便是”的意思。
庄太师说完,庄良玘才退了半步,扶着庄良玉将手放到他手中,“去吧。”
萧钦竹下意识握紧掌中的手,说道:“当心。”
庄良玉蒙着盖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打横抱起。
她靠在萧钦竹胸前,听到了有些急促却又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虽然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但也能感受到肌肉发力的轮廓。
庄良玉很是状况之外地想着,看来不仅脸上不吃亏,这身材也属实不错。
……
庄良玉乘着八抬大轿,伴着十里红妆一路穿过西都城热闹的街巷。
大抵因为今日结亲的是忠国公府和顺德帝亲封的县主,西都城的百姓也只是凑上来添个彩头讨个喜庆,并未像寻常人家接亲时在障车过程中闹出不快。
下花轿后,庄良玉还是由萧钦竹抱出来的。
宾客的身影自红盖头的缝隙中一闪而过。
庄良玉有些出神,忍不住想,也不知书里的“庄良玉”在嫁给永定王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心中升起一阵交织在荒唐和果然如此之间的微妙情绪。
在庄良玉看不到的盖头之外,萧钦竹抱着他的新娘稳稳走过众多宾客,目不斜视,神情沉冷。
在进入礼堂之前,萧钦竹的视线自来观礼的永定王身上略过,眉头还是忍不住微微蹙起。
永定王站在人群中向他比了口型,“恭喜。”
萧钦竹平静地将视线移回二位高堂身上,轻轻将庄良玉放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这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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