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从万历到天启01

在万历这一朝里,有一件宫廷中的争端,后来竟影响了外廷,那就是因储位问题而引起来的议储、立储、废储等事的明争暗斗。这些事情还导出了明末有名的三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这三案后来竟被人用到门户之争中去,作为加罪于人的法宝,直争到明代已亡还没有停止,到了南明,偏安于江南一隅时,还有人在争着拿它来作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万历的皇后姓王,她是在万历六年(1578)被册立为皇后的。王皇后为人端谨,但却不为万历所爱。她正位中宫达四十余年,却一直无出,没有生过子女。万历的长子朱常洛生于万历十年(1582),《明史·神宗纪》说他生在九月,而《后妃传》则说他生在八月。皇长子的生母也姓王,原本是在李太后所住的慈宁宫里服役的一名宫女。万历在去慈宁宫向李太后问安时,和这位宫女偶然发生了关系,并使她怀了孕的。万历事后并没有挂心,到后来竟全忘了,更不知道那个宫女已经怀上了孩子。但是李太后对这件事却极关心,在看到这个宫女像是已经有孕,便非常高兴。她把万历召来,并问他将如何安置。但她没想到,万历对他干过的那件事却不肯认账,想把它推掉。李太后无奈,才叫人到敬事房把《起居注》取来,翻出那上面的记载,拿给万历看。原来这敬事房中的《起居注》,是专门用来记载皇帝御女之事的专册,不拘是何人,凡经承幸,都要一一照书无误。万历看到了这《起居注》上的记载,只好承认了。李太后这才告诉万历,她早就为着他久婚不育而心焦了,如今王姓宫女有了孩子,是件极大的好事,如果能生下个男孩,不但使她有了早已盼望着的孙子,而且继承皇位也就有人了。她见万历一直默默无语,似乎面有难色,便又说:“你不要以为她是个宫女就轻视她,如今母以子贵,她比什么人都不差,往后你可以封她。如果生下了皇子,除了皇后,就得属她了。”万历被逼无奈,只好先将王姓宫女封为才人,后来她生下了皇子,才又把她晋封为恭妃。

皇长子朱常洛出生后,在万历的心目中倒很平常,而在李太后和朝臣们的心目中,这位皇长子可太不同寻常了,他们早就把他看成了皇位的继承人。原来依照封建的礼法来说,最看重的便是嫡子和长子,在一般人家,凡是正室夫人所生,便是嫡子。在皇室则是皇后所生的才得称为嫡子。嫡子是皇位的法定继承者,不论他排行第几,皇位都应归他继承。但如皇后无子,则应由皇长子来继承皇位,这叫“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常洛出生时,王皇后已经册立有年,却一直无所出,正合了“无嫡立长”的条件,所以李太后和群臣,早就把他当成皇位的继承人来看待了。

最初,皇长子朱常洛的这种被当成皇位继承人的特殊地位,一直都很稳定,一点儿受威胁的情势都没有。在他之后虽然又生过一个早夭了的皇次子朱常溆,但对他也并没有丝毫的影响。可是到了万历十四年(1586),皇三子朱常洵降生,却给皇长子朱常洛带来了很大的危机。皇三子朱常洵的生母是最为万历宠爱的郑贵妃,这位郑贵妃是所有妃嫔中生得最美,又最能言善道的一个,所以入宫见宠,很早就被封为贵妃,地位已居于生下了皇长子的王恭妃之上,在她生下了皇三子之后,万历又把她晋封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比王恭妃高得更多了。这种情况使诸臣很不平,因为他们认为,皇长子乃是元子,是皇位的继承人,母以子贵,晋封皇贵妃的应该是皇长子的生母才对。皇三子不过是个一般的皇子,没有什么可称道的,郑贵妃生下了他,怎么能晋封为皇贵妃呢,这件事太不合乎礼法了。正在大家纷纷议论、极为王恭妃不平之时,忽又传出了一个消息,说万历已经答应了郑贵妃,将来要把她的儿子朱常洵立为皇太子。并说,万历还为此赐给了郑贵妃一枚金合,把这件事称为他们的“金合密约”。人们还说,郑贵妃之所以晋封为皇贵妃,就是因为有这个密约,因为,既然母可以子贵,子,也就可以母贵。皇贵妃的地位已接近了皇后,她的儿子也就差不多可以算是嫡子了。这些消息引起了很多人的担心,他们一直以来便为皇长子没有被确立为东宫太子而担心,如今又听到了万历有废长立爱之说,就更为不安。他们都想,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才行。

为此事发出最初一击的是户科给事中姜应麟。他的疏文是以郑贵妃的晋封不切当而立说的,他在疏中说,王恭妃生下了应继位为帝的元子,其地位应仅次于皇后,被晋封为皇贵妃的应该是她,而不该是别人。郑贵妃虽说才生了皇三子,但这是平常的小事,她忽然得晋封为皇贵妃,则叫人觉得费解,这件事“揆之理则不顺,质之人心则不安,传之万世则不正”。他在把事情论定了以后,才笔锋一转,归入了正题。他说,这些事,所关者还小,而立储却是天下之本,储位一定,则一切都将依礼而解了。万历因为姜应麟看重王恭妃,而轻视郑贵妃,很为愤怒,并没有细想姜应麟主要的用意何在,他怀着怒气,便在原疏后面批道:“贵妃敬奉勤劳,特加殊封。立储自有长幼,姜应麟疑君卖直,可降极边杂职。”根据御批,姜应麟马上就被降为大同广昌典史了。这一降,可以说是降得很重,但是姜应麟却显得非常高兴,马上便兴冲冲地离京上任去了。他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万历每逢涉及立储一事,说话总是含含糊糊,从来没有露出一点可以让人抓住的话头,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朝臣们才老是猜疑不定。不料,这次万历由于激动,却在姜应麟的疏末批上了“立储自有长幼”一语,很明白地确定了皇长子的地位,这可是重逾泰山的一笔,太难得了!姜应麟便是为此而高兴,其余诸臣也紧紧抓住了这一点而不肯放,他们为此而上疏,都重复着“立储自有长幼”一语,并且还要求万历尽快地把这个话兑现。万历在不断地看到群臣们在疏文里都引用他的那一句话时,才感到他那句“立储自有长幼”实在是授人以柄,于他想要立爱的事太不利了。然而话已写出,笔迹具在,后悔也无法了。不过万历也并不想就如诸臣所请,马上依实照办。他设法拖着,郑贵妃的一家人和一些逢君希宠的人也都帮着万历,想抹掉他的这句话,从此就开始了长达十余年、被人称为立储之争的僵持不下的斗争。

在立储之争上相互对立的两派,其实是很不相当的两派,无论从人数上说,还是从气势上说,都是如此。从人数上来说,主张皇长子应被立为储君的,几乎是举朝尽是,而站在郑贵妃那一边,主张立皇三子的人却少得可怜。从气势上来说,两相比较,就差得更远了。在拥立皇长子的这一边,不但人多势众,而且人人都想大喊大叫,让别人知道他是站在哪一边的。想以拥立皇三子捞点好处的人,他们生怕站出来,说明他们想怎么干,他们只会在背后捣鬼,耍点儿见不得人的花招。如此强弱悬殊,他们又如何能斗得起来呢?那是因为在弱的那一边,也有个强处,在他们里面,有一位在位的皇帝,有了他,两边便旗鼓相当了。

由于拥立皇长子的人数太多,声势太大,万历在这方面采取了拖的办法,且不谈该立哪一个,却说皇长子还太年幼,此时便谈立储,实在并非所宜。他的这个说法,才一提出便被群臣给驳倒了。他们是用本朝的故事来驳他的。他们以明英宗为例,说明英宗才四个月时便被立为皇太子了,岂不是比如今的皇长子小很多吗。群臣中还有人即以万历为例来反驳他。他们说万历本人便是才只六岁便被立为皇太子的,如今的皇长子已是六岁有余,比万历被立为皇太子时,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如何能说他的年龄还太小呢!这些例子都举得扎实,让万历无话可说。但是,万历还有最后一手,便是假作痴呆地予以硬拖,让人们对他无可奈何。

在这个硬加拖延的时期里,双方也都不闲着,各自想尽方法,要有所表现。拥立皇长子的诸臣,总要想方设法地表明皇长子不同于诸子,要把那不同处突出地显出来。相反的一方则又要拼命设法把对方所突出的各点都尽力抹去,要让皇长子与众皇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即以称呼而论,双方便各不相同,各有心意。拥立派的人称皇长子为“元子”,甚至还称之为“元嗣”,把视之为皇位继承人的意念很明显地显示出来了。但在对立的一方,则只称之为“皇长子”,与皇三子、皇四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到了皇长子已属读书之年,双方的斗争就更加激烈。为皇长子的身份而争的人,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一定要在这上面显出元子与众子的不同之处。他们多方宣说,这次皇长子的预教,一定要办成与东宫太子的出阁无异。站在郑贵妃那一边的人,则一力认为,既然没被立为太子,就不能办成像太子出阁那样。双方相持不下,时间不断地拖了下去。然而预教不能久延,而且管理和安排这件事情的人又都是拥护皇长子的,他们一面争持,一面赶办,结果把皇长子的预教办得竟与皇太子的出阁无异。这些朝臣们为胜势所鼓舞,心气更高,他们马上又催着那时的首辅王锡爵,让他加紧催问立储之事。

王锡爵是继申时行而为首辅的,他与申时行都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壬戌科的进士,而且两人的名次相连,申时行是一甲一名的状元,王锡爵则是一甲二名的榜眼。二人的名次虽然紧密相连,但作为阁臣却很不相若,申时行干事精敏,对于繁难的事总能找出一条巧妙避开的办法;王锡爵可就不行,他粗枝大叶,常会碰到麻烦。这次王锡爵入宫去探询立储之事,见到了常在万历身边的内监,那人给了他一道万历亲手所书的手诏。诏中是说,立储事且可不谈,等皇后生了嫡子,自然就可解决。如今宜先将皇长子、皇三子、皇五子各自封王。手诏的最后则命王锡爵即就此事拟出谕旨,以便周知。这待嫡之说与三王并封的办法,都是郑贵妃一方的人想出来的暗计,由万历出面推行。待嫡之说作用有二:一是说明众子皆非嫡子,储位全都无份;二是可以把立储推迟,甚至推至无期。三王并封是进一步的做法,一时并封为王,自是完全无异,将来待嫡落空,再从三王中随便选出一个立为太子,人们便不能再说什么了。王锡爵平素倒也是站在众臣一边,倾心于拥护皇长子的人,但他做事不耐深思,奉到万历的手诏,并没有看出内中的机关,下来便将谕旨拟就,递了进去。万历也就将此旨发往礼部,命部里从速将诸事应具的仪式,详细拟就报来。

事情到了礼部,当然诸臣尽已得知,有很多人完全看透了内中暗藏的机关,于是辗转相告,通朝立即大哗。还有很多人认为王锡爵拟出这道谕旨,定然知道一些内情,问他是否可有什么办法补救。先后便有给事中史孟麟、礼部尚书罗万化等多人来到王锡爵家,向他探问。与此同时,各处的谏疏也不断飞向朝中,都认为待嫡之说荒唐、愚蠢,而且并不可靠,而三王并封是出于某些人的奸计,万万不可施行。那时内阁中共有三位阁臣:王锡爵、赵志皋、张位。王锡爵在拟旨时并没有会同赵、张二人,如今便以此为由,与赵、张二人合疏,力请发还前诏,再行拟具。万历知道,如果发还前诏,事情便算完了,只有且自拖着,或许还能成功。然而拖却难以拖过,外面群情鼎沸,不断有人闯进朝房,逼着王锡爵,要他快些想个办法。王锡爵无奈,只得要求请万历将此事付诸廷议。万历知道,交付廷议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还是拖着为妙,所以仍是不予理会。这样只顾拖着,把王锡爵逼上了绝路,只好用出了最后的一手,自劾办事多误,请求予以罢斥。这是作为首辅的最后一招了,万历已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而且外间的压力也实在太大,因此他只好作出让步,取消了前命。不过他的取消前命是附有条件的,那便是立储一事实在烦人,必须暂且不谈,让他安静一些时候再说。归根到底,他用的还是“拖”的办法。

立储一事,就这样拖着,不觉已经拖到皇长子15岁的时候了。15岁已到了冠婚之年,是应该为皇长子办理婚事了。在这件事情上,相对的双方又开始了一场争斗。因为冠婚与预教不同,皇太子与一般皇子的冠婚,在仪节等方面相去很远,一个没有被立为太子的皇子,是无法套用属于皇太子的仪节的,想到这一点,站在郑贵妃那一边的人,便想从冠婚上让皇长子把弱点全显出来,他们叫嚷着,皇长子已经到了冠婚的年龄了,且把储位的争议放一放,先给他把婚事办了再说!维护皇长子的人们知道这一手的厉害。皇长子的冠婚是无法用东宫太子的仪节的,只要依照一般皇子的仪节一办,他在储位之争上的优势就全丧失了。为了抵住这要命的一着,朝臣们纷纷立论,说一切当以储位为先,储位未决,不能先行冠婚。这个问题由于朝臣们的主张几乎是一致的,所以就耽搁下来了。万历本来原是以耽搁为能的,但这一次的耽搁,对他似乎并不有利。因为依照惯例,皇子们的婚事都要依序而行,排行在先的未娶,在他以后的也不能完婚。皇长子的冠婚长久拖下去,最先受累的,便是万历所最钟爱的皇三子,他也得跟着苦熬。这样,熬到了万历二十九年(1601),皇长子的年龄已有20岁,而皇三子也有16岁,再熬下去,可太不像话了。万历也看出了,只有先立定了太子,皇子冠婚的事才能解决,他出于无奈,只好就在当年,先把皇长子朱常洛册立为皇太子,然后才于次年二月,为他举行了婚礼。至此立储之争才终于结束。万历和郑贵妃,为了想册立皇三子朱常洵为皇太子,和群臣们钩心斗角地暗斗了十多年,终于以失败告终了。

皇长子朱常洛,最后虽然终于被立为皇太子,立储之争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但他的储位并不坚牢,总现出一种摇摆不定的样子。这时从内廷到外廷,忽然又吹起了一股废立风,说皇长子之被立乃是万历被逼无奈才生出的结果,就是皇帝本人都不甘心,早晚还是得把朱常洛废了,另立他早就想立的皇三子。这些话都是想要废立的人打着万历的旗号来说的,其实万历却已不像以前争立储时那样有干劲儿了。他一向便是个懒散惯了的人,在争立储时,他被郑贵妃缠着,出面使计和群臣斗了那么长时间,早已筋疲力尽,不想再多管了。在想要废立皇太子这件事上,干得最出力的就是郑贵妃一家和他们带领着的那一伙。他们觉得,和皇长子朱常洛相争,已经干了这么多年,彼此早已成仇,如果就这么退了下去,将来朱常洛一旦登基,还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吗?为了避免以后会碰到那种倒霉的日子,他们只有尽心竭力,大家一致地拼命干了。他们开始是到处去煽风点火,造谣惑众,后来终于造成了“妖书”一案。

所谓“妖书”,说来倒还有点曲折,它在立储之争以前便有了端倪了。那时宫中派出了一个名叫陈矩的太监,叫他到各处去搜寻图书,在他收集回来的书籍中,有一本名叫《闺范图说》的小书,是刑部左侍郎吕坤在山西做按察使时所写的,是一本图文兼具的小册子,书中所讲的,全都是历代的一些贤德的女人。万历见它是本讲妇德的书,便把它赐给了郑贵妃,让她去看看。郑贵妃读完了那书,另外又添上了12个人的图说,还为那书作了篇序,交给了她的伯父郑承恩,让他拿去刻印成书,流传到外间。那时有个名叫戴士衡的给事中,因与吕坤有仇,便疏劾吕坤,说他进书入宫掖,包藏着祸心。这时又有人为《闺范图说》写了一篇名为《忧危竑议》的跋。之所以有这么个跋名,乃是因为吕坤曾进过一篇名为《忧危》的奏疏。跋文便是因疏文而发,用以攻击吕坤。跋文说,《闺范图说》一书以汉明德马皇后为开端,是因为马皇后是宫女出身,以次递升,渐渐升成皇后的。这分明是暗示郑贵妃还要往上升,终会升到皇后的地位。郑贵妃所以要刻出这本书,是由于深深领会了书中的用意,要让它为她的儿子、皇三子朱常洵被立为皇太子,做一个很好的先例。跋中笔锋一转,又转到吕坤身上,说他的《忧危》一疏,无事不谈,唯独不谈建储之事,他的用心,更为显见。这跋文和戴士衡一疏,虽然都指向吕坤,却也带上了郑贵妃,原不合于作为宣扬废立之用的东西,但有些热衷于废立的人,却异想天开,用借尸还魂的办法,写出了一篇名为《续忧危竑议》的文章,大谈其废立之事。这是一篇答客问式的文章,文中借用一个名叫郑福成的人之口,说出了所要说的话。那时皇三子朱常洵已被封为福王,所以本文主人公的名字表现得极为显然,不过是郑贵妃和福王,必定成功而已。在这篇文章里还提到了当时的阁臣朱赓,说万历忽然以朱赓入阁,也不是偶然的。赓者更也,也暗藏着要更换太子的用意。大学士朱赓因为文中指名提到了他,为了避嫌,便将那篇《续议》进呈,请由圣断。万历看了这些,极为愤怒,立即严饬锦衣卫,务要查明主犯,予以严办。这一来,锦衣卫和东厂都立即出动,抓捕了不少的人,闹得市上很乱,还有些人,乘机挟嫌诬告,更添了不少麻烦。甚而至于,连当时的首辅大学士沈一贯,也想在这上面插上一手,借此打击他所忌恨的次辅沈鲤、东宫讲官郭正域等人。由于妄告和滥捕,这事竟闹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乱成一团,甚至连本案也无法审结了。搞到最后,由于上面又催得紧,只好采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把一切罪名都算在已捕到的一名无赖皦生光的头上,把他凌迟处死,草草作了了结。

和外面相应,郑贵妃和她那一家人,在宫里也不断安排着许多策划。他们想着,最痛快的事情,应该是万历皇帝自己能挺身而出,学他的祖上宣宗皇帝,干脆废了王皇后,改立郑贵妃为后,那么福王就成了嫡子,一了百了,什么都解决了。但是,这只是想着痛快,真的干起来就难了。万历对于王皇后虽然很平常,没有什么不肯废后的,但是慈圣李太后却极喜爱王皇后,说她端庄恭谨,持身有节,是个很好的皇后。想把她废了,李太后头一个就不能答应,皇帝也绝不敢向太后提这件事。废立皇后行不通,他们就盼着王皇后早点儿死,只要她一死,郑贵妃马上就会被册立为皇后,事情也就解决了。王皇后的身子看上去并不好,给她的供奉一向又差,希望她快点儿死,也并非无望。但是这一宗更使他们失望,王皇后身子虽弱,供奉虽差,但是却很能静以自处,怡然自适,连生病的时候都少。实际上,王皇后和万历是在同一年里去世的,他们都死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王皇后倒是先死的,可是她死后才几个月,万历便也死了。当然,这些巴望着郑贵妃的人,也想过要加害王皇后或是皇长子,但是,他们还是害怕李太后,总没敢动手。万历对于皇长子,一向都极平常,但是李太后却与他大不相同,她自始便极看重他,认为他是皇位的继承人。一次,李太后和万历谈起了才被立为皇太子的皇长子,太后问万历,为什么他总不大喜欢皇长子。万历没有细想,脱口便说道:“彼都人子也!”李太后闻言大怒,厉声斥责道:“尔亦都人子也!”万历这才惶恐不安,伏地请罪。所谓“都人”,是宫中对宫女的称呼。李太后也是宫女出身的,所以她不禁要发怒,万历自觉惶恐,也是因为竟忘了太后也是宫女出身这一点。

废立的事,断断续续地,一直闹到李太后去世以后,才有了新的变化。李太后是在万历四十二年(1614)的二月里去世的,到了次年,万历四十三年的五月里,便发生了梃击一案。

这梃击一案原本是这样的:在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的晚间,有个手持枣木棍的人,悄悄地闯到了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前,用棍将守门的内监李鉴击伤,又闯到前殿的屋檐下,由于那里守护的人多,这个人被内监韩本用等捉住了。这件事显然是郑贵妃那一伙所干的,但他们竟干得如此荒唐粗陋,有如儿戏,却又很出乎人们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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