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敬斋瓷行摆满各式瓷器的会客厅内,楚王殿下一边品着云雾茶,一边听程前讲解。
“这厅里一半是前朝的古瓷,殿下见的多了,小人就不献丑了。”程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便卖力介绍起另外两种瓷器来。
“另外一半呢,便是景德镇自产的两大类瓷器,青花瓷和釉里红。”程前接着道:“这两种瓷烧制方法都差不多,都是釉下彩瓷。白底青花的就是青花瓷,产量最大,也是我们景德镇的标志。”
“这种白底红花的,就是釉里红。”他将一个绘有缠枝红牡丹的玉壶春瓶,奉给殿下观赏。
朱桢把玩一番,只见春瓶釉质色泽鲜红,让牡丹栩栩如生,质感极佳。赞叹道:“这个真漂亮,我看比青花好看。”
“殿下识货。”程前忙赞道:“要不人怎么说‘青花瓷能入瓷骨,釉里红更入釉骨’呢?”
“那为啥这釉里红,却不如青花有名呢?”朱桢虚心问道。
“主要是正红难出啊。”程前苦笑道:“像这样纯红正色的釉里红相当罕见,往往烧出来都是灰白色,要么釉色紫红、紫褐色,色不正品相不佳,只能毁掉。”
“这么难烧?”朱桢好奇问道:“难点在哪里?”
“气氛太难把握。”程前用他能听得懂的语言,通俗答道:
“简单说,就是釉里红得关着窑门闷着火烧,中间不能开门。炉温却既不能高,也不能低。炉温稍微低点儿,颜色就会变黑,非常不好看;稍微高点儿,颜色就‘烧飞了’,即便经验丰富的把桩师父,也十分难把握。”
“那还真是挺难的。”朱桢感叹道。
“这才会有‘千窑难得一宝,十窑九不成’之说。”程前叹了口气,笑道:“所以还是烧青花来的简单,只要有合格的把桩师傅盯着,严格的‘一码二烧三熄火’,基本就不会烧出废品。”
“明白了。”朱桢点点头,笑道:“看来这瓷器和人一样,还是泼辣点好。”
“殿下说的是,不过这泼辣也只是相对釉里红来说的。”程前颇为自傲道:“跟景德镇外那些所谓瓷器一比,我们的青花瓷,又是最精细的。”
“哈哈,那倒是。”朱桢笑道:“景德镇一统天下,靠的不就是青花瓷吗?”
“正是。”程前点点头。
“所以销量,一定很好吧?”朱桢把玩着手中瓷瓶,状若不经意问道。
沈荣等陪同人员,闻言齐刷刷眼前一亮,知道戏肉来了。
“托殿下洪福,还说得过去。”程前还沉浸在行业自豪感中,没有察觉到不妥。
“反正几十年来,鄙号都是接单下料,从不零售,各省的订单至少排到三年后。”
“哇。要等那么久?”朱桢吃惊问道:“是你一家这样?还是别人家也这样?”
“鄙号名气大一些,等的时间长一些,但别家也至少得等一年以上,才能拿到货。”程前答道。
“真厉害,那么一窑能出多少件瓷器呢?”朱桢追问道。
“瓷器种类繁多,大小样式各不同,不能一概而论。”程前想一想道:“平均一窑大概两千件左右吧。”
“那一窑要烧多久呢?”朱桢打破砂锅问到底。
“三个时辰码匣满窑,六个时辰起火烧窑,再用三个时辰熄火。”程前答道:“所以从入窑到出窑,要用一整天时间。”
“天天如此吗?”
“那不能够,一是得等窑彻底凉透了,才能再往里头码料。”程前道:“二是每一件胚料,都得经过上百道工序,几十个工匠分工合作,才能成型入窑。三天能烧一窑就不错了。”
“好,咱们算算。”朱桢便现场表演了一把口算道:
“全镇五百一十二口民窑,咱们保守点,就打一年烧三百天,一共一百窑。一窑两千件,一年能烧多少件呢?”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大声道:“一年能烧超过一亿件啊,真是叹为观止!”
“也没那么多,”程前这下意识到有些危险了,赶忙开始反向输出道:“总是要有很多烧坏的废料。”
“你不是说基本烧不出废品来吗?”朱桢揶揄道。
“那,那是我们家,很多人家的把桩师父火候不到,还是会出一些废料的。”程前擦擦汗道。
“好,那就打一成的废料,不能更多了吧?”朱桢问道。
“是。”程前点点头,身为行业会首,他也不能砸景德镇的招牌。
“那也有九千多万件了。”朱桢便呵呵笑道:“大明朝能人均摊上一件了。”
说着他问沈荣道:“老沈,是这样吗?”
“殿下说笑了,景德镇的青花瓷可是贵重货,就是苏州的小富人家都舍不得买,平日里用的都是当地产的白瓷。”沈荣了然叹气道:
“别处的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县里能有个几十户人家用得起,也就撑了天了。”
“那就不对了呀,那这一年九千多万件都卖给谁了?”朱桢故作惊讶的问道:“刚才程会首说,订单都下到三年以后呢。不会是卖到海外了吧?”
“不会不会。”沈荣摇摇头道:“现在全国只有太仓市舶司能出口,我们从没卖过一件青花瓷。”
“……”这下程前就是傻子,也听出这帮人来者不善了。他汗如浆下,忙向求助的看向季知县和周太监,两人却把下巴低到了锁骨上,惟恐引火烧身。
暗骂两人不讲义气,他只好独自应对道:“回殿下,瓷器中很大一部分是餐具,那都是成套卖,不是论件卖的。”
“纯属狡辩!”朱桢把脸一拉,道:“就连我家都不用青花瓷当餐具,虽然我父皇确实太过节俭了。但大明朝生活条件比我家还好的,不会超过一万户吧?”
“这……”程前心中暗暗吐槽,因为恁家吃饭用的是黄釉宫碗,比青花瓷可贵重千百倍啊!可他哪敢说个不字?
“本王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朱桢冷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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