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昭脸上闪过一线凄凄,松开手道:“罢了,你去吧。”
因为下巴疼,我不禁用手轻轻捏着。承昭看见,不顾我的推搡,又捏住我下巴道:“弄疼你了?我原下手没轻重,你也不说。”他满眼满眼的心疼,看得我心都酥了。
棠璃的声音穿透山壁,我忙推开承昭道:“我不要紧!只是长姐……”他神色一敛,迅速出声阻止道:“莫要再说!裴娴的事与我无关,以后若再提起,别怪我连你一起唾弃!”
我愕然看看他隐入假山山洞里,不一会,棠璃与锦心初蕊便从另一头走了出来,见我愣着,棠璃忙上来给我披上大红羽缎披风,笑说:“今晚好月色,怪不得小姐在这里看的怔住了。”
锦心送上小烘笼,我捂着手道:“怎么找到这边来了?”初蕊提着琉璃小角灯笑道:“还说呢,满府里都翻遍了,就差一这块地界了。”我微微笑道:“差不多时候我自己就回来了,难为你们这么冷还出来找。”
一行人顺着来路往回走,有风拂过,树影斑驳,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正厅一溜房檐的轮廓。顺着小路下来,便见到春夏秋冬四熙站在正厅门口,正准备焚香果品,院子正中一抬饕餮青铜大鼎,庄严肃穆。
父亲见我来了,笑着说:“这下齐全了,快来快来。”我过去依次坐下,长姐正在饮茶,我趁众人不备,偏着头悄声道:“我适才在假山遇见表哥了。”长姐手一抖,我赶紧扶住她的皓腕,长姐低低道:“他这个时候过来与礼不合,大年夜的怎能不在自己府上?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你可问过了?”
我拿起茶盏,作势欲饮道:“他似乎是喝醉了。”长姐忙道:“要不要紧?”关心之情漾然脸上,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敷衍一句没有便扭过头喝茶,心里却打起了算盘:无论承昭对我是真情或是假意,他似乎是绝对不会自愿接受长姐的,照他的说法,那日醉酒乱性是长姐故意下套,他那样倨傲自负的男人,怎么可能低下头来屈服?既然如此,我又拿什么去说服他?
长姐碰一碰我道:“妹妹想什么?”我斟酌道:“长姐,妹妹无能,他还是不肯……”长姐好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愣了一愣,淡淡笑道:“妹妹无须为此自责,我早也知道,他终究是不肯的。”
见她故作镇定,面庞却微微发颤,我知道这次是让她绝了望,可我又能为她做什么?
子时午刻,父亲祭拜了天地,便回首道:“我可是要去歇下了,你们顽顽也便歇息吧,天明事情还多呢,别贪玩误了事。”我们都一一应了,他便在二娘的搀扶下走了。三娘吩咐下人别忘了关门关窗,不许再清扫杂物,不许丢东西出门等等,也跟着去了。
媜儿伸了个懒腰道:“可算完了。”合欢忙提醒道:“小姐,可不敢说这个字,犯忌讳的!”媜儿不以为意,长姐起身笑道:“你们慢慢坐吧,我可是要回去睡了。”我见她强颜欢笑,心中像针刺一般难受,虽然很想劝慰二哥,却又着实担心长姐,便说:“姐姐且慢,妹妹与你一同回去。”她也不推拒,只淡淡颔首表示同意。
室外冷风瑟瑟,虽然抱着烘笼,长姐还是缩成了一团,我解下披风给她罩上,她推辞着,自嘲道:“我这样的人冻病了岂不更好。”,我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心里气恼,我岂能不知道?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姐姐身体康健,我们才能再想权宜之计。”
她姣好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凄凄道:“妹妹别再为难了,我自有主意。”我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她做出傻事,忙道:“一切尚有转圜余地,姐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做出傻事!”她扫我一眼便心知肚明,苦笑道:“妹妹多虑了,即便是为了孩儿,我也不会做出轻生之事。我因与绛珠商量,等元宵过后,抽个空子出府,绛珠有个舅妈在翠华山务农,且已寡居多年,我便投奔她去。”
我没想到她在走投无路时能想出这个法子,也不失为一种自保的良策,她又感伤道:“只是从今往后不能再父母膝下承欢,还望妹妹替我多尽孝道。”我拉住她推心置腹道:“姐姐别这么说,不到万不得已且别说离家的话。我们再想想。”
一夜辗转反侧,只听见自鸣钟报寅时正了,才勉强合眼。
早上在震耳的爆竹声中醒来,锦心正擦拭着五彩琉璃樽,见我醒了,笑吟吟的道:“大吉大利!万事顺遂!”我才忆起初一清晨要讨个好彩头,便笑着说:“万事如意!快倒杯水来吧,昨儿渴了一夜。”
这一番开门炮仗震得我睡意全无,抿了几口清水,披上小袄起来到窗前一看,只见外面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倒不像是冬天的天气。外面廊子里都是炮仗纸屑,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棠璃说这叫“满堂红”。说明了不准清扫,图个瑞气吉祥,喜气洋洋。
我转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锦心回道:“巳时了。”我心里默算,平日里都在辰时起身,巳时相当于上午九点,我居然贪睡到现在!棠璃在侧边见我着急,便笑着说:“早起老爷和二爷便着了朝服进宫朝贺领宴去了,大小姐和五小姐都说身子乏不吃饭,三夫人一早出去了,只二夫人在家,因此没叫小姐起来。”
听她这么说,我才稍稍放宽心,便坐下道:“虽然如此,也该叫我一声儿。”锦心说:“小姐昨晚叹气了一宿,天要亮了才睡着,因此不敢惊扰小姐。”我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初蕊从外面进来,端来一盏红枣茯苓粥并两碟精致小菜。我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钟大人可曾来过?”棠璃接过调羹道:“钟大人明日才来吃年酒呢。”又笑着说:“老爷二爷领宴回来,还要祭过列祖列宗,方算受礼归毕,恐怕是晌午过后才得歇息。钟大人既是朝廷命官,同理也一样。”
我慢慢吞咽嘴里的粥,一时无话。
长姐闭门不出,直说身体不适吹不得风。媜儿那边也安安分分,没见什么动静。虽说是大节下,我却觉得府里冷清。
锦心抚掌笑道:“见着小姐闷闷的,我才记起,咱们房里原有一个逗趣解闷的人现放着,怎么偏倒忘了?”棠璃也笑道:“亏你想得到,常年不在咱们屋里伺候着,我也倒忘了这个人了。”
我心下知道她们说的是双成了,三娘既然知道了他与媜儿的事,也必须要做一个了断。因此吩咐道:“去叫双成来。”锦心推初蕊道:“别装模作样了,快传去。”初蕊只涨红了脸不动,棠璃笑骂:“平日里都是你在外边通传,这会子疯了,倒催起初蕊来了,快去叫了来。”
锦心一溜烟去了,少时又独自转回来道:“杂役房的人说今儿一大早双成就被五小姐叫去了。”我心里立时不自在起来,媜儿也太胡闹了,明知道三娘已经动了真气,还只由着性子跟双成厮混在一起。三娘心狠手辣,若是起了杀心,双成小命不保!这不是爱他,是害他!
我虽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也猜想脸色阴晴不定,因此棠璃安抚说:“不如婢子去五小姐那里请他回来?”我铁青着脸道:“不用,他迟早要回来!”锦心初蕊不敢说话,棠璃看看样子,也不敢多说,只笑道:“老爷说明日请人吃年酒听戏,小姐喜欢哪一出?晚上点了灯婢子去取那花名册来让小姐先点上。”
我明知她想岔开话题,免得我在节日里恼怒不吉利。但心里总像隔着一块砖头,沉甸甸的,冰冷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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