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贽的举措,陈恒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不理解。
太急了,陛下何故如此仓促?
如今新党主持朝政,朝野上下正在一点点以他为中心。贯彻他的意志。
何必一定要选在此时动手呢?因此引发的动**该如何平息?
回去的路上,陈恒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也确实想到一些因素,正急切的想要跟岳父佐证一番。
只是这份急切,当着贾敏和贾宝玉的面倒不好表露过多。后俩人从陈恒口中听闻探春、湘云的下落,都是松了口气。
林如海却看出女婿的欲言又止,见贾宝玉还要跟贾敏稍作闲谈。忙找了个借口,将陈恒拉至自己的书房。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私密之处,陈恒忙把鲁应雄口中的事情,拿出来给岳父说道。
陈恒在逐步的复述中,困扰一路的问题,好似也找到一些答案。
“岳父,可是因为王子腾?”
陈恒看着林如海满脸的忧心忡忡,突然这般说道。
林如海没想到这孩子猜的如此准,只好不加掩饰的点点头,带着嘲讽的语气道。
“连姓顾的,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贵为五军大都督,何必苦苦恋栈不去。”
皇后的堂兄张将军已经回朝有段时间,一干新晋勋贵都在翘首以盼张大帅加官进爵。偏偏你王子腾占着位置,死活不肯挪。
也难怪李贽连贾母的丧期都不愿等,哪怕李贽有这个政治耐性,嗷嗷待哺的新贵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分而食之。
“他走的越晚,四王八公的下场就越惨。”林如海如此评价道。
陈恒对此亦是默然,相比起去头疼贾家、王家的处境,他反倒更在乎岳父家的情况。
眼下可不比当初,岳母贾敏还在世,贾府毕竟是贾敏的娘家。
别的不说,岳母对自己真算是不错。在林家治学的时候,就没拿自己当外人。
有些断舍离的话,又如何对长辈讲起。
可偏偏她的态度将直接决定林如海的态度,而林如海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会绑定陈恒的想法。
他们二人不仅仅是翁婿,更是授业师生,亦是伯乐和千里马的关系。
两家早已是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联系。
陈恒担心林如海会冒然选择入局,这实非智者所为,亦是鲁莽之举。
只是万一岳父执意入局,那他这个女婿说什么也得陪着走上一场。
好在林如海看出陈恒的担忧,马上宽慰道:“不必担心我,你岳母那儿,也不必忧虑过多。”
“您是说?”
听出林如海话里的肯定语气,陈恒露出些许惊疑的目光。
“你可还记得老太太过世前,只在屋里留下你岳母、宝玉、鸳鸯三人。”林如海叹息一声,唏嘘道。
“她早已看明白危局,亦把自己的底线留出来。只要宝玉没事,给贾家嫡系留根香火。其他的事,老太太都不会理会。”
当日之事,竟然还有这份隐喻的交代?陈恒不禁感叹起老太太的巧妙心思。
可一想,如此聪慧的老太太都当不好一个富贵家,更觉得子孙教导之难。
“岳父觉得王子腾会退吗?”
话音的最后,陈恒突然问出一个埋藏许久的问题。
“当局者迷,他是利欲熏心,一身性命都要搭在封王拜公上。这是他们王家数代人的心愿,若是止步于此,岂不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林如海很是感慨的摇起头,亦是愤愤道:“我倒真想他退个干净,也给旁人留条活路下来。恒儿,倘若是你,你会退吗?”
陈恒马上就想说会,他始终觉得权力这东西,只是实现目标的附带手段。
只是想到王子腾对权力的重视程度,又觉得不能如此类比。
如果有人叫自己放弃江南诸省、松江府的全盘方案。那……那才是真叫一个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陈恒相当实诚的答道。
林如海点点头,陈恒没有一拍脑袋作答,证明女婿是有用心想过这个问题。
“记住他的这个教训,等到有一天你调任朝廷中枢,也面临差不多的难处……你再好好想想自己是要退,还是要奋不顾身。”
将岳父的告诫记在心里,陈恒猛然醒悟道:“岳父可是想让我很玉儿早点启程?”
“再不走,你们两个可就不好走咯。”林如海笑了笑,也不再多话,直接拉着陈恒就往前堂走去。
两人回到此处,才知宝玉久未等到他们,早已告辞离去。
陈恒跟林如海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的问起府中管事,今夕是何时。
……
……
事情办成的喜悦,在马车被外人拦下前,一直停留在贾宝玉心中。
天光乍白之际,马车外传来拦路人硬梆梆的寻问声,“前方封道,车驾里的是何人?”
多新鲜的事情,还有人敢封荣宁街的道?贾宝玉久等不到下人出来回话,索性自己就打起帘子,探出头,“我是荣国府……”
字眼才吐出一半,贾宝玉就失了继续说话的底气。他如今的位置,就在宁荣街的牌坊下。
放眼望去,一片举着火把的官兵正站在道路两侧。
附近不少人向宝玉投来审视的目光,更多的人还是把面向对着禁闭的宁国府大门。
在这些人的前端,有一个宝玉觉得十分眼熟的官员,亦向宝玉的马车投来打量的视线。
被几百号人这样逼视着,宝玉早已忘记自己唇边的话。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也清楚一定不是好事。
宝玉吞吞吐吐的才把话说完,几个靠近马车的官兵冷笑一声,才分出一人朝着远处的领头跑去。
那名领头的倒不在意宝玉的来去,只摆摆手,又对牌坊下的官兵点点头。
很快,就有人撤去拒马、路障,放出一条道供宝玉通行。
一路颤颤巍巍的来到自家门口,宝玉有心想问一句为何拦在宁国府门前,可瞧着一把把出鞘的刀剑,他连停步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才跨入家门,就向荣禧堂狂奔,直径找他爹去了。
外头的动静,岂能瞒过贾赦、贾政等人。早在鲁应雄等人第一次围门,就有被吵醒的下人跑来禀告。
宝玉跑进来时,贾政还在和贾赦争吵。前者觉得情况未明,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后者担心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执意要派遣家丁出去拦路。
只要贾珍没给抓过去,那就说明自己的事情,也有回旋的余地。
这俩人各执一词,是二弟说服不了大哥,大哥根本不听二弟。
家中的局面如此复杂,谁还有心思关心两个离家的孤女。宝玉等了半天,见都没人找自己寻问探春、湘云的消息,只好耐着性子看贾政和贾赦吵架。
可他们这边拿不出主意,外头的人却不会慢悠悠等他们反应。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在场诸人都打了个激灵。
众人正担心外头的情况,一名下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带着哭腔道:“他们……他们把东府的大门给撞开了……”
贾珍和贾蓉被抓走时,贾赦等人是躲在门缝里观看的。
场面很是混乱,哭喊声久未停过。
贾珍在离去前,还对着荣国府的大门高喊。
“大伯、二伯,救我!大伯、二伯,救我!!!”
直到天光照破层云,回过神来的荣国府,贾政才惊觉一切不是梦。
……
……
宁国府的事情,着实是把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吓一跳。
她在荣国府苦心熬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把贾母熬走,眼看要大权在握,岂能接受这等飞来横祸。
她第一时间找到贾珍,难得带着几分怨气道。
“老爷到现在还想着包庇大房吗?你不替咱们俩想想,也得想想宝玉,想想宝玉未出世的孩子啊!”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成天就惦记自己那三瓜两枣。”贾政气的直接拂袖而去,压根不愿同王夫人多谈。
王夫人岂肯甘心一直被动下去,眼见自己夫君派不上用场,马上就把主意打到娘家兄长身上。
她顾不得等候,马上拉着薛姨妈坐上马车,一同往娘家赶去。
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让二哥替她拿个主意,想个办法。
王夫人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来的。待她来到王家门口,却受到无法置信的冷遇。
她被娘家人拒之门外了!
这样说,未免有些不贴切。严格的说,她跟薛姨妈俩人连王家门房都没看到。整个王家都是大门紧闭,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前去传话的贾家下人,绕了王府正门一圈,都叫不出个门房来答话,只好悻悻而归,回禀俩位夫人。
王夫人跟薛姨妈都有些吃惊,却还是不死心,忙叫人调转马车往后门赶去。
这次,她跟薛姨妈亲自下车,走到台阶上一边敲门一边出声叫着屋内人。
按说后门如此紧要位置,断不可能不留人把守。
偏偏无论王夫人如何叫唤,就是无人出来应答。
王夫人等候片刻,心中暗道不妙。她的好哥哥,怕是不愿见她!
为何啊!为何啊?!哥哥,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王夫人想不明白。
身旁的薛姨妈平日最是听哥哥姐姐的话,此刻也是察觉出不对劲。
她不想看着王夫人难堪,主动递出话头道:“许是咱们家里有些不方便,姐姐,要不我们先回去?”
还有什么不方便,必然是看贾家糟了祸事,哥哥想要壮士断腕罢了。
想到这,王夫人几乎就要气晕过去。
薛姨妈瞧出姐姐的不对劲,忙上前扶住王夫人颤抖的身子,拉着她就往家中赶去。
待她们走后许久,王家的后门倒是开了条小缝,一个下人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一番,又慌里慌张关上门,迈着急促的步伐就往老爷、夫人面前赶去。
……
……
王夫人在娘家碰壁的事情,瞒不住有心人,因为她一回来就病了。
迎春、惜春向来是温吞的性子,贾母过世后,本就不善言辞的性格变得更加沉默。
探春、湘云走后,黛玉又已嫁作人妇。她们在贾府已经没多少玩伴,只好常来宝钗这做客。
薛姨妈急嚷嚷的跑来,想要跟聪明女儿商量事情。她那张嘴一开口,自然叫俩个晚辈听出一些风声。
二春心知不妙,忙找了托词告退。只留下一个薛宝钗跟她娘,一起为贾家的情况犯愁。
不久,连王熙凤和贾琏都得知了此事。
贾琏固然糊涂,可在见识上不算差。他的毛病就是管不住身子,又有些没主见。
夫妇二人这次躲在自己屋里,连一旁打扫的平儿都顾不上避让,直言道:“祸事了,这次真要祸事了。”
王熙凤也不是个呆子,连王夫人都叫不开娘家们,宁国府上下又是连夜被人带走。
这不是大难临头,还是什么?
她是不怕什么阴司报应的,可架不住她有个女儿。此刻亦是方寸大乱道:“你做的事,可会牵连到巧儿?”
“什么叫我做的事?”贾琏一时着了恼,凶狠道。
“你别以为自己私下放利钱的事情,就无人知晓。外头的百姓不知有多少场官司,打到顺天府哪儿。你以为是谁出面帮你摆平?”
王熙凤竟不知道自己苦苦隐瞒的事情,贾琏会始终知情。她到想违心的说一句,自己只是出去赚些利钱,旁的勾当一概不知晓。
可话刚要出口,想着贾琏口中的顺天府,她便也反应过来。
怕是那些放利钱的伙计,不知在外头做下多少混账事,又逼着多少人家破人亡。
“那……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王熙凤有狠劲,主意、心眼子都不差。可这些手段,拿到外头就有些上不了台面。
贾琏更清楚朝局斗争的凶险之处,他知道宁国府后就是荣国府,自家绝对是在劫难逃。
如此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唯一能想的不是保全自己和夫人,而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巧儿。
贾琏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王熙凤顿时傻了眼。若早知会落个骨肉分离的下场,自己当初是否还会一意孤行。
“巧儿才多大,她……她离了我们,还怎么活得下去。”王熙凤躲闪起目光。
身旁听了许久的平儿,亦是出声道:“真到那个时候,能否请二房的老爷代为照顾?”
“你到现在还指望着他们?”贾琏轻嗤了一声,“你信不信,就是在外头随便找个靠谱的人家,也比把孩子交给二房来的好。”
他又道,“我那二叔是个和稀泥的软蛋,偏那二婶又是个蛇蝎心肠。她巴不得我们死的越远越好,你们当真以为她会好好照顾巧儿长大?”
陈恒若是在场,听到贾琏的话,必然认同的很。整个红楼,若是真要说个心肠歹毒出来,当有六七人,王夫人必然有一份。
王熙凤是她亲侄女,贾琏是她夫家的侄儿。如此亲上加亲的关系,巧儿沦落青楼时。最后反倒要刘姥姥这个外人,变卖家产出手搭救,实在可恶至极。
贾琏的一番话,顿时把平儿的美梦戳醒,倒让王熙凤更狠下心来。
王家教出来的女人,向来不缺决断的心思。
可她细想生平中所遇之人,竟难找到一二可以托付孩子之人。一时悲从心起,只能低声开始啜泣。
平儿见她哭的伤心,亦是看的难受。她疾步上前,又是帮着擦眼泪又是说着哄劝的话。
王熙凤越听越是回过神来,再抬头看向一脸急切的平儿。她猛地道:“平儿,我让巧儿喊你一声干娘可好?”
平儿一介奴仆,贾琏虽一直对她垂涎三尺,可尚未得过手。王熙凤是个醋坛子,平儿又是她的得力助手,岂能自断一臂,送给贾琏做偏房?
“使不得,使不得。”平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言道,“世间从未有主家败落,奴仆偷生的道理。
鸳鸯姐都知道要去给老太太尽忠,平儿纵是死,也要在黄泉道上继续伺候奶奶。”
旁人若是这样说,王熙凤也只当是虚情假意。可平儿这般说,她反倒真的愿意相信。毕竟从她嫁入贾家,平儿就是她最得力,也是最倚重的人。
想到这,王熙凤忙把平儿从地上扶起来,“你知道我的,我自己是不怕死的。
往日做过那么多祸事,真要有什么报应,只管落在我身上就是。只是巧儿是我唯一的骨肉,我不能看着她有事……”
平儿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跟王熙凤抱在一处痛哭。
贾琏却是越听越觉得可行,别人他不放心,要是把女儿交给平儿,确实是上佳之举。
“就这么定了,动作要快。”贾琏立马道,“你旁的什么都不要带,今晚就带着巧儿坐船走。”
王熙凤和平儿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仓促,齐声道:“这么急着出去,能去哪儿?”
贾琏转了转眼珠子,道:“先去扬州,随便待个一年半载。等我们死了,风声过去了,你再去松江找我那妹夫。”
一听到陈恒的名字,王熙凤顿时来了精神。咱们家这事,能不能求到他哪儿去?
可一想王夫人跟贾敏的关系,别人不上来踩两脚都不错了,还指望对方出手搭救吗?
“那我去了扬州,可要如何安生?”平儿见贾琏说的如此急切,也顾不得细想,忙接着问道。
“我早年在扬州置办了两间铺子,本来是姑父开了商街,买下来当个捧场。”
贾琏想起自己当年的信手之举。
那时候贾家正富贵,秋浦街的生意还没有起色。
两间租出去的铺子才几两臭钱,贾琏也并未跟家中人说起。
此事,到成了他一人知晓的私密事。
贾琏继续吩咐道:“那两间铺子虽赚不到多少银子,每月让你跟巧儿吃顿饱饭倒是够。
我之前买铺子时,未透露本家姓名。两个租铺子的东家,只知道我是京城来富商,姓王。你去那边,别说漏了嘴。”
想到贾琏的安排,再想到平儿今夜就要走。王熙凤亦是起身,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就是沉甸甸的银票。
王熙凤也顾不得细数,直接把锦盒往平儿面前一推,吩咐道:“你拿着它,替我好好照顾巧儿长大。平儿,我即使到了阴曹地府,也会记着你的好。”
平儿尚来不及推辞,贾琏已经一把将锦盒打落在地,直接怒声道。
“你还做什么美梦?你当朝廷能让她们带着钱两走?抄家灭户,就是半个铺子、半亩地都别想溜走。这次拿贾珍的是锦衣府,谁知道他们手上拿住多少消息。”
说话间,贾琏从地上的银票捡起一二张百两银票,直接塞到平儿手中。
“只能这么多了,你跟平儿节省些,撑个一年先。只要熬过这个风头,就去找我那妹夫。他宅心仁厚,必然不会为难你跟巧儿这对苦命人。”
不知想到什么,贾琏负着手走了个来回,又把平儿拉着,不住吩咐起来。
……
……
贾赦是彻底疯了,晚饭时喝多了酒就开始耍疯,一会指着贾政骂,一会又借着醉意溜到王夫人门前骂。
骂她是个破家户,骂她是个扫把星。自从她嫁入贾家就没一天安生日子,只知道娘家的兄弟。
人之将死,其状也癫。
宝玉中途来过一趟,他有心为娘亲出头,偏又怕大伯打他一顿,只好含恨回到怡红院,盼着早早天亮,去找陈恒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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