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图奥勒米营地

8月22日

今天万里无云,刮着清凉的西风,草场上微微有霜。卡罗走丢了,我找了一整天,结果还是没找到。我在营地和河流中间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只幼鹿,它躺在高高的草丛和倒地的松树中间。起初它好像在向我走来,但当我试图去抓它的时候,它就扭头走开了,脚步轻盈,仿佛一只要去捕食的猫科动物,行动谨慎、隐秘。之后,突然像听见了呼唤或警告,它开始像一只成年鹿一样奔跑起来,高高地跳过倒地的树干,快速地消失了。或许它听到了它母亲的呼唤,但我没有听到。我想,如果没有听到召唤或受到惊吓,幼鹿是不会离开灌木丛中的家或追随母亲的。卡罗的丢失令我十分难过。离我们的营地不远的地方,有几个营地和几只狗,我很希望找到卡罗,因为之前它一直陪在我身边。这里很少有美洲豹出没,所以,我认为不会有猫科动物去碰它。何况它还很了解熊,不会被熊抓住的,至于印第安人,他们不会想着捉它。

8月23日

清爽而明亮的一天,昭示着小阳春即将到来。德莱尼先生去史密斯农场了。那是个位于赫池赫奇山谷下方图奥勒米河流域的农场,距离我们的营地三十至四十英里,因此,我要一个人度过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当然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独,因为卡罗回来了。它这几天跑到了西北方向几英里外的另一个营地。我问它去了哪里,为什么自作主张地离开,它就表现得非常羞怯。它试图让我抚摸它并表示我已经原谅它了。这只狗实在太聪明了。此刻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倘若找不到它,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它似乎非常高兴又回到了我身边。

太阳下山的时候,余晖是玫瑰色和深红色的。然后星星闪现,月亮也升起来了,挂在达纳山顶上,气势雄伟,令人印象深刻。白色月光陪伴我走到了草原高处。乌黑的树影非常清晰,就如实体一样,我常常误将它们视为黑色的焦木,经常高高地抬脚迈过它们。

8月24日

又是个迷人的日子。太阳升起后不久,一片温暖和平静,天空只有少量的云——几束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卷云。小阳春那风和日丽的感觉伴着轻微的霜到来,山峦的轮廓也因此如梦幻般柔和,削去了原本粗犷的棱角。傍晚时分,天空中出现了柔和的紫色,像极了圣华金平原上空紫色的黄昏。在达纳山的顶峰上,月亮正在凝视大地。清新的空气令人振奋。我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还有一座海拔相似的山脉会有如此美妙的天气,是不是也如此敞开怀抱,亲切,好客,平易近人。

8月25日

同往常一样,清晨微凉,很快又像往常一样宁静、明亮、温暖。傍晚时分,西风非常凉爽,我们又一次聚集在篝火旁。在山峦构筑的厅堂里,我们坐在大自然的鲜花地毯上,没有比这片冰川草场更美的地方了。蜜蜂和蝴蝶似乎像往常一样繁多,飞舞着。鸟儿依旧流连此处,尽管霜冻一定会让它们想到冬天要来了,但它们看起来从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我也是如此,宁愿在这里度过一整个冬天或者一生,甚至永远留在此地。

8月26日

早上落了霜,草场上的草叶和一些松树的针叶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那是光之花。达纳山上空聚集了很多大片别具一格的云彩,像岩石一样陡峭、嶙峋,与下方的山脉一样泛着红色。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天空泛着微微的紫色,松树们像把自己的枝梢伸了进去,蘸上颜色,构成了最美丽的画面。今天我像平常一样把时间都花在观赏周围的景致以及光线的变化上,当然也少不了鉴赏草叶、种子、开花晚的龙胆草、紫菀和一枝黄花,看看秋天到来后它们的色彩。我还在草地上流连,然后离开。我俯视地上的青苔和藓类,端详一下正在忙碌的蚂蚁和甲壳虫,它们正在进行的工作似乎和森林中的松鼠、熊的工作性质相当。我也研究了湖泊、草场、冰碛、山石刻蚀痕迹等。这些研究和观察让我在每个方面都有了小小的进展,我为这所有的宁静之美沉醉不已。

天空中的云格外多,不过天色总体上很明亮,只因这些云比往常还要明亮。这种天气若是在瑞士,会被视为格外晴朗。自由的阳光播洒到壮丽的山峦间,这儿似乎是我见过或听过的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最晴朗的天气,岩石那被冰川打磨后的光亮,壮丽的瀑布喷溅出的所有水花映射出的五彩斑斓的颜色,还有银冷杉和松树形成的闪亮的树林,再加上星光和月光,这里比其他地方的山脉都要耀眼,还有无数明镜般的湖泊在阳光的倾洒下泛着瑰丽的光!在短暂的夏日阵雨和霜降之夜过后,草场上、松针上结满了晶莹透彻的霜,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山巅的朝霞和晚霞圣洁得令人难以描述!内华达山脉因此应该得名为“光之山脉”,而不是“雪之山脉”。

8月27日

今天云只占天空百分之五的空间,都在霍夫曼山上空飘浮,傍晚时分,其中大部分变成了白色或粉红色的积云。清晨依旧落霜,在寂静的夜里,这些可爱、完美的晶体以奇妙的方式生成,每一颗都像精心打造出来的,能和圣洁华美的殿堂媲美,像打算永远存在一样。

我们凝视着群山间的溪流,它们像流动的缎带,我不禁想到,万物都在流动,无论是动物还是无生命的岩石和水。因此,雪以冰川或雪崩的方式或缓慢或快速地流动;空气则像洪流一样流动,带着矿物质,植物的叶子、种子和孢子,与音乐和芳香一起流动;而地上的溪水携带着岩石、沙砾、鹅卵石或砾石奔流而下。熔岩从火山中涌出,像泉水一样流动;动物聚集在一起移动,在大自然中行走、跳跃、飞翔、滑动、游泳等;恒星在太空中浮动,像大自然温暖心脏中流淌的血液一样从不停息。

8月28日

黎明唱了一曲色彩之歌。天空万里无云,大地收获了白霜,如丰收季节一样。到了十点,天气就开始转暖了。龙胆草的花瓣怎么看都是娇弱的,却在第一次霜冻中坚强挺立。每晚它们都会闭合,像人们进入梦乡一样;在明媚的清晨,它们被阳光唤醒后,依旧神采奕奕。从上一个星期开始,草场上的青草开始变黄,只不过,我还没发现霜降造成了哪一种植物枯萎。每天夜里,蝴蝶和很多体形小的飞虫都会被冻僵,但是还没到中午,它们就又在阳光下恢复了活力,翩翩起舞,在嬉戏和快乐中挥洒全部的生命力。尽管不久它们也会像花瓣一样枯萎、飘落,最后没有一只可以熬过这个冬天,但是只要春天一到,生命就会重新飞升,到处充满欢乐,好似在嘲笑那些冷寂的死亡。

8月29日

天空中几乎没有云彩,有微微的霜冻,是小阳春温和宁静的天气。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观察群山之间光线的变化。光线是群山的外衣,变得越来越清晰,白色中微微带着紫色,中午时分颜色最淡,只有清晨和晚上色彩最丰富。万物似乎有意地保持平和,沉思着,忠实地等待上帝的旨意。

8月30日

今天天气和昨天一样。几片云在天空中一动不动,显然,除了展现自己的美丽,它们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霜结晶了,然而这些冰钻石的寿命仅为一夜。大自然做了一个浩大奢华的工程,拆解、创造、破坏、追逐每一个物质粒子,使它们从一种形态变换为另一种形态,不断变化,美丽永恒。

早上,德莱尼先生回来了。他走的这些天,我并不觉得孤单,反倒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感受。荒野好像一个生命体,令人熟悉,充满人性。岩石似乎非常健谈,且充满同情心,我同它们之间有着兄弟般的默契,难怪我会觉得我们同它们有相同的父母——造物主。

8月31日

今天云只占天空百分之五的空间。丝绸般的卷云边缘纤细,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草场上霜结晶了,树林中却没有结霜。龙胆草属植物、一枝黄花和紫菀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惧怕霜冻,虽然它们的花瓣和叶子看起来非常娇嫩。它们的花每天都在重复着开放、闭合,无声无息,毫不费力。神圣的和平使这片壮丽的地区闪耀着光芒,就像品行高尚的人脸上沉默却充满热情的愉悦之光。

9月1日

今天云只占天空百分之五的空间,在空中一动不动,没有什么特别的色彩,也没有一丝要下雨或下雪的迹象。这是平静的一天,可是我可以感觉到大自然另一种伟大的悸动,使晚熟的花朵和种子成熟,为下一个夏天做准备。大自然生机盎然,为未来的生命思考着、计划着,而成熟之物即将面对的死亡也如生命般美好,大自然正在诉说神圣的智慧、仁慈和不朽。由于归期将至,我急切地爬上了达纳山,尽可能地多看几眼。山顶的视野辽阔,向东延伸到莫诺湖和莫诺沙漠,而远处的群山看起来异常贫瘠,灰蒙蒙、光秃秃的,几乎像从天上倾斜下来的一堆灰烬。直径为八至十英里的湖闪闪发光,如同被擦得锃亮的银盘,灰白色如灰烬般的湖岸边没有一棵树。向西看去,壮观的森林遍布在无数山脊和丘陵之上,包围着圆顶丘和附属山峦,以众多长长弯弯的林带为分水岭山脊镶边,填充每一座凹谷,无论冰川裹挟的土壤造就的凹谷是多石的还是平坦的。向南北走向的山脉望去,我看到了高山、峭崖和山峰组成的壮观行列,上面的积雪是众多河流的源头,这些河流有的向西流经金门大桥,汇入大海,有的向东流经炙热的盐湖和沙漠,通过蒸发迅速地回到空中。不计其数的湖泊位于一道道岩石边缘下方,像眼睛一样闪烁着光芒,有的湖岸**着,有的被树木环绕着,有的嵌入黑色的森林。林中草场的数量和湖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在覆盖着冰碛的山坡上以及碎裂的岩石缝隙中,我发现了许多娇嫩耐寒的植物,其中一些正处于花期。我这趟旅行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了解了我正在做的课业,那就是大自然中所有景观彼此相接,相互关联。湖泊和草场位于古老冰川途经之地最陡峭的底部,那里是冰川倾轧大地最为严重的地方。湖泊和草场的最大直径大致与侧冰碛和中冰碛上曲折绵延的长长林带平行,这些林带广泛分布在冰河时代末期因冰河消退而沉积的冰碛岩上。从圆顶丘、山脊和支脉的形貌上可以看出冰川造成的影响,它们大概是在冰川覆盖式的扫**和向下轧磨所产生的极大压力下雕磨出来的。凡是能够留存的,不是抵抗力最大的,就是所处的位置最得天独厚的。这一切是多么吸引人啊!所有岩石、山峦、溪流、植物、湖泊、草场、森林、花园、鸟雀、野兽和昆虫似乎都在召唤我们,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学习它们的历史以及彼此间的关系。可是我这样可怜愚钝的学习者能被允许去学习这样的课程吗?这样的厚礼实在太贵重、太美好了,对我而言简直是一种奢求。很快我就要返回低地,而提供面包的营地也会很快被拆除。要是能有一把斧头、一些火柴和几袋面粉的话,我一定会在这里搭一座松木小屋,堆积大量的木柴,停留一整个冬天,欣赏那壮观的暴风雪,观察鸟儿和其他动物怎样度过这里的寒冬,看看积雪怎样覆盖或掩埋大片森林,还要看看雪崩怎样沿着山路奔袭而下,听听它会发出什么样的声响。但是我必须走,因为我的给养已经不够了。我一定会回来的,不论怎样,我一定会回来的。再也没有比这片热情好客且带着神圣之光的原野更令我心驰神往的地方了。

9月2日

红色、玫瑰色和绯红色的天空绚丽迷人,这是无比壮美的一天。我不知道这种景象意味着什么。往常的日子里,清晨和黄昏宁静,泛着紫色,正午白晃晃的,可是这一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并没有暴风雪要降临的迹象。天空中的云依旧非常少,而风也没有从森林中吹来天气巨变的气息。清晨和傍晚,天空不像往常一样泛着晕染开的紫色,而是红色的,分布在一片片隔开且轮廓鲜明的云上,那些云一动不动,像在被山峦切割成的锯齿状地平线上抛锚了。一片边缘参差不齐的云像一顶红色的帽子,长时间地罩着达纳山和吉布斯山顶,之后向下方移动,遮住了其下的大部分山脊,只有达纳山的圆顶露在外面,仿佛在大朵的绯红色云上飘浮的孤独行者。吉布斯山和血峡南侧的猛犸象山上呈条纹状覆盖着积雪和一丛丛矮松,备受另一朵完美的绯红色云帽的喜爱,大自然似乎不计代价,创造了一朵这么巨大的云,那完美的深红色充满了**,似乎重要到足以被送到星辰中燃烧,独自绽放壮丽的光彩。

万千圣境总是使人想起大自然最伟大的慷慨和无穷无尽的创造力,它以一种极浪费的方式来展现自己永不枯竭的富足。然而,我们仔细地研究大自然的运作方式就会发现,没有一块材料、没有一个粒子被浪费,永恒的反复只是让它细水长流,更加美丽。很快,我们就不再为浪费和死亡而哀叹,而是为生生不息且永不消失的宇宙财富而欢欣,诚心诚意地观察和等待一切融化、褪色并在我们周围死去,确信它们下一次出现时一定会更加美好。

我急切地注视着天空中红色的云土不断地生长,就像观看新的山脉正在长成一样。很快,白雪皑皑的山峰就被之前描述过的色彩鲜明且壮观的云眷顾,装扮一新——图奥勒米河、默塞德河和圣华金河北支的最高源头在这些山峰的深处流淌,云景越来越丰富,与其下方壮观的河流源头相呼应。营地南面的内华达大教堂峰看上去和《圣经》中描述的西奈山一样,云雾缠绕其间。我以前从未见过岩石和云彩在形式、色彩和物质组成上这么完美地相融,天与地似乎融为了一体,而且富有人性,每一道景象、每一种色彩都因此潜入我们心中,唤醒我们心中最狂野的**,我们因此欢呼,好像所有的神圣都和我们有关。置身此地,我们会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与万物同源。这一天,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山谷北侧的高处,俯视着云彩将它们的红色光辉洒在所有盆地之上,而我脚下的岩石、树木和小小的高山植物似乎正在安静地沉思,仿佛它们也是这片壮丽云景的观众。

我越走越远,越爬越高,走到散布着许多小花园和蕨类植物丛的地方,人们可能会想当然地以为没有植物能在那里生存。但是,在这个地区,在最为蛮荒、海拔最高的莫诺山道口和达纳山顶,我却发现了最美丽、最娇嫩、最热情的植物群。我一次又一次在这些迷人的植物中间流连,我问道:“它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如何度过寒冬的?”它们解释道:“夏天我们的根深深地扎进岩石缝隙里;到了冬天,白雪斗篷会帮助我们抵御霜冻,我们在黑暗中沉睡半年,梦想着春天来临。”

自从我被准许进入这片山区,我一直在找一种岩须属植物。我听说,在众多的石南中数它最招人爱、最美丽,但是说来奇怪,我始终没有找到。在高山上漫步的时候,我一直默默念着:“岩须属,岩须属……”正如加尔文教徒所说的那样,我已经被这个名字迷住了,尽管如此,我一现身,许多美丽的植物不经召唤便会出现在我身边。这个名字看上去是所有小型松毛翠植物中最高贵的名字,它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故意避开我。我必须尽快找到它们,要在今年找到。

9月4日

天空澄净,到处都弥漫着小阳春那种柔和的阳光。松树、铁杉和银冷杉上的球果几近成熟,一整天都在做自由落体运动。松鼠们开始忙碌地收割、采集它们。几乎所有植物的种子都成熟了,夏天的工作到现在已经结束。很多夏天出生的鸟和鹿都要在冬天来临,花纷飞之前,和父母一道迁徙到山麓丘陵和平原上。

9月5日

万里无云。天气凉爽,天空平静,明亮,好像未来不会有大的变化。一整天,我都在为北图奥勒米大教堂峰画素描。日落时分,我看到了绚烂的霞光。

9月6日

又是万里无云的一天,早晨和傍晚天空是紫色的,中午阳光纯净且宁静。日出后不久,空气变得温暖,没有风。这个时候人们自然会停下来看看大自然接下来作何安排。这样宁静、沉闷、有些薄雾的天气预示着真正的小阳春来了。黄色云虽然很薄,但却是小阳春云气的一个特征,与东部的小阳春一样。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香气,或许部分是因为空气中飘浮着无数成熟的孢子。

德莱尼先生正在一刻不停地谈论离开高山的话题,很是严肃,他还举了几个羊群被暴风雪毁掉的例子。说着说着,他就告诉我们,此刻如此美好的天气可能很快就会被暴风雪取代。他说:“不论现在大家享受到的阳光如何灿烂、温暖,我还是不会冒险留在海拔这么高的深山里,我们最晚待到这个月中旬。”他计划着先慢慢地赶着羊群离开,一天行进几英里,直到到达并穿越约塞米蒂溪谷,然后在茂密的松树林里逗留一段时间,只要天气恶劣,他就赶紧赶往下方的山麓丘陵地带,那里的积雪永远不会深到足以令陷入其中的羊群窒息而死的程度。在剩余的几天时间里,我当然想要多看看这片荒野。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带上足够的给养,随心所欲地在这里待着,远离践踏花园草场的羊群。而对于这个夏天,我还是充满了感激。无论如何,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必须去哪里,也不知道我们将得到什么样的指引——兴许是人,兴许是暴风雨,也可能是守护神或羊群。所有的荒野似乎拥有无尽的诡计和安排,驱使我们前往,指引我们走进上帝的光芒之中。

我一直忙着计划要烤多少面包,以便再到高山顶峰上自由自在地畅游一天。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以哪一种追名逐利的方式获得的幸福感,和我对前景的展望所带来的兴奋、惬意相比,都微不足道。

9月7日

黎明时分,我离开营地,径直朝着大教堂峰走去,我打算从那里往东、往南前进,在图奥勒米河、默塞德河和圣华金河源头的山脊和山峰间漫游。我一路穿过松林,蹚过了图奥勒米河,穿过了草场,爬上图奥勒米盆地最上方树木葱郁的山坡,沿着大教堂峰东侧一路漫游,研究那些充满魅力的树木,比如美国黑松、高山松、白皮松、银冷杉,自然也包括常青树中最优雅迷人的高山铁杉,直到中午我才抵达最高的尖顶。高海拔、凉爽的空气和晚开花的草地也时不时地使我驻足,小湖和雪崩线以及森林上方冰碛形成的巨大采石场也会拦住我的脚步。

我沿着大草场一路到达大教堂峰的底部,看到地面全被冰碛物质覆盖着,图奥勒米盆地高处一定完全被巨大的冰川留下的侧碛填满了。更高的地方还有几小块残余的终碛,在过去被向前推进的时候与图奥勒米主冰川巨大的单块侧冰碛形成了直角。这是研究山石刻蚀作用和土壤形成过程的最佳地点。从大教堂峰峰顶看下来,每个角度的景色都十分优美。这里有不计其数的高峰、山脊、圆顶、草场、湖泊和树林,不管冰川曾留下什么样的土壤,四处都有森林沿着田野曲折地向外延伸。最高的山脉斜坡上总是零星分布着很多矮小的植物,它们扎根在岩石之间的缝隙中,显然无须土壤,它们也能很好地生长。

大教堂峰顶端所有像石南一样的黑色植物,原来是矮白皮松,只不过被白白的积雪覆盖了,它们高三至四英尺,看起来树龄比较老。它们中的大多数都长着松球,有很多喧闹的克拉克乌鸦在啃食松子。它们像啄木鸟一样拥有长长的嘴,把松子从松球中挖出来。峰顶上许多花仍在开放,甚至矮松间也有花儿盛开,最为茂盛的要数一种开着黄色花朵的木质野荞麦属植物和一种紫菀花。大教堂峰的主体几乎是方形的,峰顶的山坡十分规整、对称,山脊呈东北至西南走向,这无疑是花岗岩的构造节理决定的。山峰东北端的山形墙尺寸巨大,造型简单,它的底部有一个很大的雪堆,在巨大石墙的阴影下永不消融。山峰前面有许多尖峰和一个造型奇特的尖峰。在这里,无论是对岩石的形状、尺寸还是总体的布局,节理都起了重要作用。据说大教堂峰海拔大约一万一千英尺,山脊上峰体的相对高度超过一千五百英尺。

西侧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湖,被冰川打磨过的花岗岩在湖边闪闪发光。在某些地方,岩石和水面的分界线已不那么清晰,因为两者都在闪闪发光。从大教堂峰尖尖的顶峰望过去,我可以看到湖水、银色的盆地,还有草地和树丛。除此以外,特纳亚湖、云憩山、约塞米蒂南穹隆丘、斯塔尔国王山、霍夫曼山、默塞德峰还有南北走向的泉水峰顶尽收眼底。然而,几乎没有一处的宏伟景致能与大教堂峰的美景相比,如神殿般的大教堂峰用岩石步道,展示了大自然精湛的工艺。我一次又一次从山顶望向山脊,无数次在林间空地上漫游,虔诚地赞叹、钦佩,满怀憧憬。可以说,这是我第一次在加利福尼亚找到身处教堂的感觉,我被指引到这里,每一扇门都为我这个孤独的朝拜者仁慈地打开了。在我们最美好的时光里,一切都变得如宗教般神圣,整个世界看起来就像一座大教堂,而山峦就是祭坛。天哪!我终于在这座大教堂里找到了备受祝福的岩须属植物,成千上万朵花摇曳着,发出甜美的铃声,这是我所听过的最甜美的教堂音乐。我一直在倾听、欣赏,直到下午晚些时候才强迫自己往东走,越过许多崎岖不平、形状尖锐的山峰。这些山峰都是由花岗岩构成的,其中还有不少闪闪发光的晶石,如长石、石英石、角闪石、云母、电气石,等等。我艰难地前行了一段路,攀爬过巨大的冰雪悬崖,坚持往前走,可是地势越来越陡峭,我一直坚持前行到几乎无路可走。我在一个很是危险的地方滑倒了,但我设法在一个结冰的深渊边缘停了下来,脚后跟深深陷在积雪正在融化的地方。之后我在一个小水池边的一丛矮松边露营。我重新坐在篝火边做笔记,那一湾浅浅的小水池倒映着浩瀚的星空,展示着深不可测的美丽。在火光的照耀下,岩石、树木、小灌木丛、雏菊、莎草似乎都在向前伸,它们像有了思想,要讲述它们在荒野里的所有故事。这是一次不可思议、令人印象深刻的盛会,与会者仿佛都有很多有价值的话要讲。在篝火外面庄严肃穆的黑暗中,众多小溪组成了唱诗班,一路吟唱着从积雪源头流向下面的小河,令人印象深刻。只要想到有几千条快乐的小溪汇聚到溪流中,我们就不会对内华达河流奔向大海时为何总是如此快乐感到惊奇不已了。

日落时分,我看到一群灰雀一路飞过雪原,要去岩石的缝隙中休息。这群可爱的小登山家!在距离雪堤八至十英尺的地方,我找到了一种开花的莎草。就地面的状况来看,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供这些莎草享受阳光的照射,很可能一个月后新降的雪就会将它们覆盖,之后它们会迎来十个月左右的冬天,而剩下的两个月里,春、夏、秋三个季节匆匆而过。如果能够独自在这里的话,那就太让人兴奋了。万物是多么富有野趣,像天空一样野性、纯净。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伟大、神圣的一天,大教堂峰、岩须属植物的花,还有四周的风景,包括我在树林之上、灰色悬崖间的营地,还有营地上的星空、四周流淌的河流,等等,都会永远留存我心。

9月8日

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在图奥勒米河和默塞德河最高水源的山峰滑行、攀爬。我爬上了其中三座视野最开阔的山峰,我不知道它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我还越过难以计数的河流和巨大的冰床。究竟在高原上、山峰间的冰斗和成串的峡谷中分布着多少湖泊,它们与多少条河流连接,我始终不清楚。我看到片片云彩笼罩着灰色的荒野,荒野之上有不少被劈砍和损毁的峭壁、山脊和山峰,云彩仿佛在它们之间飘浮着寻找工作。整体来说,我认为广袤的圆形山地更像光秃秃、缺乏生命的采石场。可是我们也可以从不计其数的角落和如花园般的小块土地上看到迷人的花朵。这一天,我行走的路程是往日的三四倍长。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到达莱尔山山脚下的图奥勒米“上峡谷”,那里离营地还有八至十英里。那时候我还充满活力。之后,我在黑暗中往高处走,穿过苏打泉穹隆丘的松树林,那里散布着许多倒在地上的木材。很快,因为无法看到新鲜的事物,我感到非常疲惫。晚上九点钟左右,我到达了营地,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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