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他便将千门不传之秘一五一十都给讲了,和盘托出,老六也有他的小算盘,争取能在冠军侯这留下个好印象,回头还有找人切磋赌技这等好事,没准人家侯爷还能想到自己。
只是这一讲,就给老六自己讲傻了眼。
“乳燕归巢,这样么?”
亲兵笨手笨脚的掷出骰子,胡乱的在桌上转圈,他唉声叹气,又失败了,连连叫着好难好难。
可怎么这么安静。
抬头一看,就见得千门统领满脸都是见鬼的神情,顺着他目光,隔壁桌上完美的乳燕归巢,自家将军负手而立。
“太简单了,有没有更难些的法子。”
亲兵:……
高兴肯定是高兴的,与有荣焉嘛,只是在自家将军身边呆久了,总会给人一种俺是不是废物的错觉。
不过这也不是啥大问题,错觉始终是错觉,你看啊,只要时间再长点,你就会平静的发现,什么嘛,跟将军比,俺就是个废物。
这边路明非一个又一个的手法,几乎都是看一遍就能用,用了就会精通,亲兵也不练了,老六脸上憨厚的笑容也消失了,他们彼此对视,亲兵从老六眼中读出了深深的疑惑,老六也从亲兵的眼中收到了肯定以及同情,甚至不用说话,他们已经什么都懂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这也太打击人了。
尤其是老六,看看冠军侯的轻描淡写,再想想自己当年学一个手法就花了多少功夫,顿时心就更累了。
月上中天,蛙鸣一片,路明非恍然回神,转了转头,一阵噼里啪啦响。
好久没这么专注的学习了。
他是想着有备无患,自己能多了解一些赌术都是好的,只是没想到学得太过投入,忘了时间。
正想问老六自己这半天下来算什么水平,抬眼一看,那位千门统领正神色恍惚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晕倒。
路明非:……
怎么了?为什么老六会给人一种……纵欲过度的感觉?
算了,不早了,三天后去极乐林,还是多休息吧。
路明非正准备叫亲兵送老六回房。
转头一看亲兵,就见这人摇摇欲坠神色恍惚,摆着张与老六同款的脸睁眼梦游。
路明非:……
他凝重的看向茶盏。
该不会……是有人在茶里投毒吧?
投毒是不可能投毒的,给冠军侯投毒,大臣们那是不想活了。
他们可没做好承受大周天朝上国怒火的准备。
老六只说自己一路奔波旅途劳累,这是倦了。
亲兵在旁边点头,俺也是俺也是。
路明非看向自己亲兵的眼神相当复杂,哎,随我征战多年,终于还是暗伤复发了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到的脑袋。
可惜,年纪轻轻就傻了。
送老六回房的亲兵,并不曾注意到自家将军的深切目光。
他们一路聊了许久,颇为投缘。
或许是一同品味了被冠军侯碾压的滋味吧,他们莫名就有种同甘共苦的深刻友情。
“三日后,拜托了。”
“言重,言重。”
老六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就算没有我,让侯爷学个三日,他去也一样的。”
亲兵一脸深有同感的点头。
老六这话也只是玩笑,若是真要路明非亲自下场,还要他这个千门统领从大周赶来作甚。
只是这三日里路明非倒是经常找他来学习千术,进步飞快,在冠军侯面前自然不显,回到屋里一个人呆着,老六就开始唉声叹气,他终于是明白古人说的教诲徒弟饿死师傅是什么意思了。
同时他心里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担忧。
以后哪天冠军侯爷该不会真的下场进他们千门这个行当吧。
在这个行当,如今的冠军侯或许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再过些时日可就说不准了,实在是,冠军侯这学习速度是老六生平仅见,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几天下来,他也算是看出了个大概,冠军侯这完全就是底子好,正常人从头开始学习这个千术,不只是手法,这眼力手速还有脑子都得一起练。
冠军侯倒好,这些压根就不用刻意练习,他的底子就已经叫老六望尘莫及。
认识到这点他也释然了,也难怪人家三年军功封侯呢,就这份底子,做什么不能出人头地啊,说句不客气的,就算冠军侯哪天要去当屠夫,那也得是解牛的庖丁那个档次。
三日里路明非也不只是光在那里学习千术,他也在同步调查二王子,以及从扶桑当地宗教出发研究神裔起源。
只是路明非越看越是眼熟,这些描述他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对了,在大周时他读了很多道藏,里面就有这方面的描述,只是两者名词不同,一个叫神裔,一个叫道体。
如此说来,神裔并非是扶桑独有。
路明非想。
大周也有可能出现神裔。
一个灵光闪过他的脑海,路明非皱起眉,食指轻敲膝盖。
半晌摇头。
刚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只可惜灵光一闪的太快,最后还是没能抓住。
不管了,继续往下看吧。
除此之外,这三日路明非还做了件事,他将大量的金银换成兑票,落的是大周钱庄的款,如此一来也就方便携带。
“这便是极乐林了。”
路明非轻摇折扇,遥望前头牌坊。
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幢无甚出奇的楼,实在想不到这里面就是极乐林。
来此只是路明非亲兵老六三人,之前老六还很惊讶,私底下问亲兵,只有你一个跟着万一有什么意外,侯爷怎么办?
老六永远也忘不了亲兵当时那一言难尽的目光。
然后他就听了一遍冠军侯在边疆战场纵横捭阖的故事。
什么,一个人凿穿敌阵!
什么,还活着回来了!
什么,非但活着回来还割了敌将的首级!
什么,这还不是一次两次!
听完亲兵描述老六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相信,你以为这是画本故事呢,还是说我老六看起来就像是个二傻子,这种一听就是假的东西也会信。
不过他转念一想,眼前浮现出冠军侯那堪称恐怖的学习速度,老六又开始将信将疑了。
什么情况!
该不会这些都是真的吧!
以至于第二日路明非见到老六时,这人手里还捏着三根香,对上自己的目光后,千门统领方算是如梦初醒,赶紧烫手也似的把香丢掉。
路明非所不知道的是,老六已经在偷偷供起了冠军侯的排位,当然不是那种灵牌,老六还没活够,他立的是神龛,就是把路明非给当神明来拜的那种。
所以了,有冠军侯曾经纵横战场的世纪打底,老六是一点不慌,三个人?三个人怎么了,我们有冠军侯,你们来多少也不是侯爷她老人家一个人砍的!
今日去极乐林,老六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照顾着火炉,壶里是千门秘制的汤药方子,等到烧开了,他深吸一口气,将手缓缓探入其中,鲜红的色泽如同火烧云般从他的双手一直蔓延到脸颊,老六屏息凝神,控制住自己尽量不发出丁点声音。
过去这么多年,无论多少次,这痛……还真的是痛啊。
没来由的他又想起冠军侯,这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自己吃尽了苦头费了多少时间才有这样一双手,冠军侯倒好,什么苦都不用吃,就有着普通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天赋。
想着想着,眼前忽然出现那张青铜面具的虚影,老六忽然就想开了,也没什么好不平衡的,冠军侯厉害吧,天赋强吧,地位尊贵吧,用脸换的。
江湖流传冠军侯面具下是一张满是毛发的脸,又有人说是严重烧伤宛如恶鬼,还有这样那样的说法。
一个比一个离谱。
虽然说法千奇百怪,但它们都有着一个普遍存在的特点,也就是,冠军侯面具下的脸,甚至比这张面具本身都要来得丑。
要不然他成天戴着张面具做什么。
这里面肯定是有道理的嘛。
想到这里,老六不由叹气。
可惜了,如果冠军侯有一张清秀的脸,或者不说清秀,只是普通的脸,也是好的。
配上他这一身的天赋才情,那该是有多优秀啊。
这么想着,可惜着,他走出房门。
就看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坐在院子里喝茶,邻座是常服打扮的亲兵。
老六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觉得这少年郎的样子真是好看,说来这身衣服有点眼熟,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六没多想,就给他们打招呼。
跟以前一样和亲兵说了两句话,然后就看向了少年郎,在少年郎平静的目光下,老六道。
“小兄弟喝茶呢。”
少年郎没什么反应。
哦这么说也不准确,至少他扬起了嘴角,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邻座的亲兵倒是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的对老六使着眼色。
或许是天意吧,老六刚巧就没看见。
他伸了个懒腰,在少年郎对面坐下,伸手拿过对面碟里的糕点。
“小兄弟,老哥我尝尝啊。”
少年郎把玩着折扇,笑而不语。
亲兵眼角直抽抽。
一边吃糕点,一边张望,老六还在感慨着。
“你说咱这侯爷还喜欢睡懒觉啊,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出来,等会别耽误了事。”
“话说小兄弟你哪的人?”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不过你这衣服不错,身材看上去也有几分侯爷的味道,就是这脸啊。”
说着老六就摇头。
亲兵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在心里不住的祈祷,老哥啊老哥,不想死的话赶紧闭嘴吧,这么多糕点都封不住你嘴!
“太俊了!”
老六终于把剩下那半句话说出了口。
亲兵一听,提起来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万幸万幸,老哥算你命大,虽然太俊了什么的听起来有调戏之嫌,但大人应当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你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亲兵的心情很复杂,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们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友谊,如果可以,他是真不希望老六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老六接下来的话。
“要是侯爷他能有你这张脸就好咯。”
老六惋惜道。
“不过,也没可能,毕竟侯爷他都那样了,真的是……”
他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亲兵满脸都是你赶紧定棺材吧的神情。
少年郎饶有兴趣的开口问道。
“哦,侯爷他怎么了?”
“小兄弟你是不知道啊,侯爷他那张脸……”
老六一愣,他琢磨了琢磨,缓缓抬头,先是看了眼旁边的亲兵,得到一个相当和善的目光。
这目光的意思大概就是“你死定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尽量吃点好的吧”。
老六:……
他吞了口唾沫。
缓缓转头,去看少年郎。
哦不对,是冠军侯。
冠军侯嘴角还挂着饶有兴趣的笑。
只是这笑在老六眼中是怎么看怎么瘆人。
“你还没说呢。”
冠军侯拿折扇指他。
“我这张脸,怎么了?”
老六一屁股坐到地上,面如土色,结结巴巴。
“侯……侯爷!”
果然,传闻不可信。
老六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什么叫冠军侯的面具下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来来来,看咱这少年郎你再说一遍。
老六觉得自己可真是被江湖传言给害惨了。
但是,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人物啊。
冠军侯的天赋才情,还有这张可称得上公子世无双的脸,得亏老六不是姑娘家,否则肯定也得对冠军侯芳心暗许了。
“贵客,极了帖呢?”
路明非摇着折扇,亲兵上前,递出极了帖。
守门人检查过后,点点头,目光扫过三人,在路明非脸上停了停。
“请。”
他伸手需引。
守门人带他们走了一段路,推开门,一片喧闹的世界扑面而来,大小赌桌,各色人等,红着眼扯着嗓,象征金银的筹码胡乱堆放。
“三位需要向导么?”
“不必,我们自己看看。”
“是。”
守门人退下,路明非三人一边走一边逛,左顾右盼。
老六已经兴奋的双眼冒光,一个劲搓手,但他压抑住了冲动,极乐林的规矩,想见龙王,得在一楼赢上一千万两白银。
不同的赌法速度也不同,他们要在一楼转上一圈,看看都开了哪些个盘子,方便老六选择,挑个有把握的下手。
一阵稚童啼哭声响起。
尖锐哭声在这喧嚣热闹大堂显得格外刺耳。
路明非三人看去。
就见个身穿补丁麻衣的女童,布鞋露着脚趾,在扯着嗓子哭。
她身边那个男人应当是父亲,只是这人做的事半点没父亲该有的样子,他在讨价还价。
“二十两!一个子都不能少,”
“看见没看见没!”
男人扒拉着女童,像展示货物。
一会转过去,一会抬起脸,还要掀起衣服,女童哭着拼命扯住,男人红着眼想动手,还是旁边人给劝住。
“跟你说小妮子,爹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今天就是你回报爹的时候!”
“给爹听话,要不然就……”
女童哭得一抽一抽。
男人继续跟人讨价还价。
对面咬定了三两银子,说这女娃太瘦,什么也不懂,买回去还得费工夫**,比不上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孩。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女童哭成了个泪人,周围人只是瞥了眼她,便不再多管,极乐林嘛,赌红了眼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卖儿卖女又不是一次两次。
路明非微一皱眉。
“你去,二十两,带那孩子回来。”
亲兵应了声,正要走,却被老六拦下了。
他憨厚笑着。
“老爷,这事我在行,交给我,您二位看着就行。”
亲兵看向路明非,路明非点头,老六得了令,便喜滋滋抛着钱袋去了。
不多时,他领着女童回来。
“成了,七两银子。”
“那人不是咬定了二十两么,你怎么……”
“这种烂人我见得多了,他们说的话,最好一个字都别信,说穿了就是漫天要价”的把戏。
老六和亲兵聊着。
路明非摸了摸女童的脑袋。
“叫什么名字?”
女童拘束且害怕的扯着衣角,死死抿着嘴。
老六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戳了下女童,想提醒她,被路明非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左右看看,路明非拿起一只小兔子形状的糕点,递到女童面前。
女童的双眼亮了亮。
路明非展颜一笑。
老六和亲兵走在后头,前面是冠军侯,以及小心翼翼扯着冠军侯衣角的女童。
老六很是稀奇。
“我说,老爷他一直这样么?”
“什么啊?”
亲兵有些没听懂老六的话。
“对一个跟自己没一点关系的人,也这么好。”
“老爷他一直这样么?”
“喔,你说这个啊。”
亲兵用一种你真是大惊小怪的语气道。
“这有什么,京城南头有个粥铺知道吧,我们老爷设的,吃不起饭的人过去,都能领一碗。”
老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粥铺!一直开的!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过来领粥怎么办!”
“那他们也得敢啊。”
亲兵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乐得直笑。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阵子还真有人装成乞丐过来领粥,最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人被我们老爷带人打了个半死。”
笑了阵,亲兵摇头。
“想来骗吃骗喝,也得看看”这粥铺是谁的啊,咱老爷什么人,可不惯着他们。
“对了,逛也逛了这么久,”你还不干活么?
老六闻言,便露出他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干活,干活,谁说不干活,咱这就动手。”
“你选的啥?”
“就那个。”
亲兵顺着老六手指的方向看去。
“掷骰子?”
“对咯。”
亲兵有些傻眼。
“你逛一圈就选这个?”
老六摇着头,语重心长。
“跟你说吧小兄弟。”
“这赌术啊,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越简单,越有意思。”
“不就是一千万两么?”
他笑着走向那张赌桌。
“您瞧好咯。”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