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许久没有这样安神了,她恋恋地伏于谢老夫人膝上,任老人家为她顺发。
捱到快要困倦时,她蓦然想起谢青,面上讪讪。她都把上峰给抛诸脑后了,多没礼数呢!
思及至此,沈香又想起一桩更为可怖的事,腰脊一颤,悸栗栗的,心里发着慌。她汗湿了掌心,迫切地问:“谢祖母,谢尚书知晓我的事吗?”
这些年她喊上司官衔儿惯了口,一时改不过来。
要是谢青一直知晓她乃女儿身,这些年,她姑娘家的颜面不是丢尽了吗?!
呜——她在他面前演戏这般久吗?多丢人呢!
谢老夫人人精似的长辈,握住了沈香纤细的五指,安抚道:“放心吧,我是照看你和衔香长大的大人,自然知晓你们的脾性。怀青旁事鲜少上心,大抵是不知情的。便是知情……你想想他近年可有待你不妥之处?”
沈香咬了一下唇:“倒是没有,上峰待我很体贴。”
“那不就行了?”谢老夫人调侃,“怀青可不是那起子有闲心的郎君,若他厌烦你,决计不会理你了,遑论公差上还对你多有担待。”
沈香想了想,也是。她办公还算尽职尽责,应当是没有讨上峰的嫌。倘若遭他厌弃,又怎会事事悉心照看。
不过,她既已抖露真身,总要和谢青说清楚的。
她负荆请罪,总比谢青从谢老夫人口中得知真相要好,那也太伤人心了。
她没想瞒着他。
沈香懊丧地叹了一口气,还没过多久,屋外便传来谢青的声响:“祖母,孙儿可否入内探问?”
清冷的嗓音听得沈香又是一阵惶惶,她一面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谢青,一面又知他忧心她的处境,说是探望祖母,实则来瞧她安危了。
心里翻江倒海地纠结,人已被谢老夫人放进来了。
谢青仍是八风不动的姿容,缓步行至祖母面前。他同长辈请安,眼风却不动声色瞟向沈香——姑娘家眼尾一豆潮红,似桃花瓣儿烙在颊上,我见犹怜。
哭过吗?
为何?
受欺负了?祖母应当不会欺.辱她……
谢青难得心思千回百转,为旁人考虑得如此周密。
还没等他开口,沈香已然鼓起勇气,提胸抬头上前,对他道:“谢尚书……我对不住您,我有事瞒着您!”
与其教谢青往后受伤,还不如她早早说了。
谢家人待她很好,定会帮她保守秘密的,她不该待他们如此生分,太伤人了。
谢青心底一沉,一双凤眸还是那样深不可测。他迎上小娘子的目光,温文扬唇,柔声安慰:“不必道歉,无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她要是会闯祸就好了。
谢青还想看看,畏首畏尾的小姑娘,能闯出何等大的篓子来。
为她收拾残局,也是一桩有趣的事,只可惜沈香的胆量太小了。
听得这话,沈香又有泪意。她何德何能,被谢家人这样全无保留地庇护于羽翼之下,她太坏了!
沈香深吸一口气,终是一股脑儿说出深藏多年的秘密:“我其实、其实是小香。”
“哦。”谢青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是这样的私事吗?略有些失望。
沈香瞠目结舌,怎么觉得谢青一点都不惊讶?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沈衔香的妹妹,沈香。”
“嗯,知道了。”
他仍淡定自若。
好吧,沈香白紧张了。她还想着姑娘家负荆请罪会不会太难看,还有希望谢青抽荆条打她的时候,下手能轻点。
“您不生气吗?”沈香怯怯。
“为何要气?无论你是沈衔香还是沈香,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妨碍的。”这话是实话,反正都是沈家人,除非她成了他的妻,那是家眷,倒真有些不同。
谢青看了一眼沈香,忽然觉得今夜时候不错,兴许是要同她掰扯一回旧时两家的婚约了。
还没等谢青开口,沈香便道:“我、我今日改口,喊谢老夫人为‘谢祖母’……”
说完,沈香面红耳赤,低下头绞着手指。
谢青难得耳热一瞬,他眸光幽深,凝望一眼沈香低垂的眉眼。她颈后那颗小痣明显,暖黄烛光下,随着微突的白玉脊骨珠子,上下起伏。
莫名有些诱人,教人邪念纵生。
谢青唇角微扬,心道,小娘子挺自觉,也很守诺,这般就喊上夫家亲眷了。
嗯,不错。
不愧是他的小香,很可亲可爱。
他正要夸赞,就听得沈香羞赧地抬眸,紧接着往下说:“既这么……”
“既这么?”他引.诱她,音色暧昧,低沉的笑,撩动人心。
姑娘家先开口,也不是不好。往后他替她补偿回颜面便是。
沈香一鼓作气,道:“您……往后就是我嫡亲哥哥了。”
她语出惊人。
“……”谢青微笑,一言不发。
很好,兄长。
谁想当她哥哥呢?情哥哥么?
谢青理着光缎圆领袍的窄袖,不置可否。
沈香刚压下去的惶恐又弥漫上来:“您是嫌小香吗?确实,沈家如今大不如前,我同您沾亲带故,实在有些占便宜。”
她又自苦上了,谢青皱眉,头疼欲裂。
他头一次,在沈香面前支起额:“小香妹妹。”
“嗳?!”沈香惊喜,“您应下了?”
“嗯。”
沈香欢喜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想要哭了。她一日之间,竟有了两位亲人,这是多大的喜讯呢!
晚间归府,沈香脚下也是轻飘飘的,如踏云端。
送走了小娘子,谢青收敛了面上温和的笑,回到谢老夫人院内,沉声道:“您帮了倒忙。”
是责怪,他很不满。
奈何面前的长者,是养育他的祖母,邪火无处发。
谢老夫人老神在在整理衣襟,笑道:“谁让怀青这么久都不出手呢?既捞不着孙媳妇儿,还不许祖母捞个义孙女来疼疼?往后我可享福咯,有这么个贴心小袄窝着,这辈子都有指望了。”
“……”
谢青终于尝到了被至亲至爱的家人背叛的滋味……祖母不是来帮着他追妻的,而是给他添堵的。
……
夜里,山林某处,电闪雷鸣,雨声淅沥。
山匪杀完猎户一家三口,正在箱笼里搜罗金贵的兽皮,好拿出去卖钱。
窗户大开,雨水倒灌进来,把血冲得四散,腥味催人作呕。
他嘴里骂骂咧咧,刚要阖上木窗,却见不远处横生出一条红绸。
凭空出现的一条绸,融入水中,好似泼了一盆鲜血。
啪嗒、啪嗒。
没多时,一个身着红莲长衫的俊美郎君由远及近。他手执一把竹骨伞,踏着一地湿濡,缓步上前。
是谢青啊。
他慵懒地吹了下修长指节上沾的水珠子,抬起凤眸看了屋里的人一眼,微微一笑:“我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神出鬼没的红衣郎君,笑容既妖又艳,吓了山匪一跳。他厉声喝道:“什么人?!”
谢青没答话,只自言自语说了句:“杀了三个人吗?那便三段吧。”
言毕,谢青掌心游龙似的一动,直勾勾飞出三枚纤薄的利刃。
冲势迅猛,避无可避。
“噌——”一声,山匪的三根指头应声而断,一时血流如注!
“你!”还没等对方哀嚎出声,又是一记凛冽的银刃,晃花人眼,直刺入咽喉。
一招致命,喊都不必喊。
就此,山匪倒在屋里,连同被他无辜害死的人一起,下了黄泉。
再看窗外,哪里还有谢青的踪迹。
唯有雷声震耳发聩,潇潇雨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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