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们在水边驻扎。搭树屋是来不及了,李格林和苏珊找了些干燥的树叶铺在一棵橡树下,然后他又找来干燥的树干残枝钻木取火,费了半天劲儿才把火点燃,这时苏珊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肚子上盖着几张肥大的树叶。李格林把那条蛇烤熟后,叫醒苏珊。
两个人围着火堆吃完了蛇肉,整个就餐过程苏珊沉默不语,吃完了,苏珊回到“床”上躺下,背对着篝火旁的李格林。许久,当筋骨酸痛的疲惫压制住脑袋里凌乱的思绪,就快入睡时,一种低沉的叫声传入苏珊的耳朵,喑哑、短促,但有明显的节律。她半坐起来循着声音张望——她看到李格林两腿岔开蹲踞在火堆旁,脊椎前弯,胸高挺如鼓,两臂笔直撑在地上,头极力后仰,嘬着唇,嘴成“O”形。
他就是声源。
苏珊走到距离李格林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看着李格林。李格林的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开始拉长,越来越尖厉,节奏开始放慢,间歇时,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苏珊就听到森林某处传来一阵啸声,与李格林的声音颇为相似,但是再听,就发现了不同,如同一首诗或者一副对联的上下阕那样吻合、那样合榫,那样匹配得浑然天成。
这样的唱和持续了三天。每夜,苏珊流着泪,望着那个在月光下号叫的影子,一语不发。
第四夜,啸声的上阕前所未有的激越,啸声的下阕前所未有的焦灼。辗转至中夜,苏珊抖成一团,她扶着树站起身,抱着战栗的肩膀走到李格林身边。
李格林!李格林!苏珊疯了似的摇晃着他的胳膊。
啸声停止,李格林歪头冲着苏珊,眼神涣散。此时他喉咙里又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是给苏珊的回答。苏珊使劲儿拍了拍李格林的脸,又掐他的大腿,指甲破皮而入——他转过身看了看苏珊,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密林某处,终于发出人类的声音:她听到了我的呼唤,她回应了,明天,她就要来了。
她是谁?
她是她。
是那只猩猩吗?
那是你们对她的称呼,她什么也不叫,她就是她。
那你呢?你是谁?你忘了你是个人吗?
我?我就是我。
你就要抛弃我了是吗?
抛弃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只知道她听到了我的召唤,她回答了,她没问你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可我就快不知道了,你是苏珊,我在人世的女朋友。
那么现在呢?现在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你一直跟着我,从另一个世界到现在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我们好像根本不是同类,或者说,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进化的环上……
你还记得自然法则吗?
不知……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越来越不明白你说什么了。我现在说的也是你们的语言吗?可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呢?
……
好吧。苏珊说。
苏珊和李格林并排躺在“床”上,望着椭圆形的天。天上繁星点点,大小不一,但都亮得剔透。光的尾巴垂下,就仿佛那一小片天是一口被戳漏的锅,银色的粉末不断地筛下来,撒在他们身上。
我们**吧,最后一次。苏珊把大腿搭在李格林的腹部,缓缓滑动。
**。李格林说。
清晨,苏珊醒来,她不用看也知道李格林这个人没了。
再没有这个人了,她心里想。她发现自己也没眼泪可流了。她坐在那儿呼吸着林间明亮而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像一株植物,就要生根了,就要深入土里了。
她突然有点儿害怕。
等她终于站起来,她是一只动物了。走到篝火的余烬边,她又恢复了人形,趴在地上吹燃火,添了几根木柴。那只兔子还在,还活着,红眼睛看着她,小脑袋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她解开兔子身上的藤,一手按住,伸手拎起一根粗大坚硬的树干,把兔子的脑袋摆放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挥起木棍砸碎兔脑。兔子的一只眼珠凸出来,一根鲜红的丝,悬挂在迸裂的眼眶上。
然后剥皮,取出内脏,苏珊像主妇拾掇一条鱼那样拾掇这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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