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dka在宠物医院急救时,兰翘茫然地坐在外面等候,思维有短暂的空白。她不知怎地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京吧,当时因为没经验照顾不好,突然得急病死了。那时候她好像已经12岁了,正是最敏感、最多情的少女时期,路上看到一朵凋零的花都能让她忧伤,何况是朝夕相处了半年的伙伴,那次她整整哭了一晚上,直哭得惊天动地,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从那次以后兰翘就发誓再也不养任何宠物。
事情已经过去了18年,当类似的事再次发生时,她发现自己对疼痛的抵抗能力跟12岁时相比原来并没有进步,还是像当年一样痛彻心扉。兰翘觉得后悔,养宠物就像养个孩子一样费心费力,而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这个精力,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好?失败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要去尝试?
那么可爱的Vodka,会看主人做手势倒在地上装死的Vodka;在她最孤独难熬的时候,静静陪伴在身边的Vodka;拥有着像高子谦一样温柔眼睛的Vodka,也许就因为她的失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错误,这根本就是个错误!而她明知道这个可能发生的后果,却不曾制止,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好,但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掌控不了。Vodka如是,别的事也如是,如果早知道这都是错误,是不是当初就不该如鸦片上瘾一般地坚持?如果一早就用理智的心态对待自己与高子谦的问题,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她不用眼睁睁地被人羞辱,Vodka也不用被急救。
过了一会儿,医生通知兰翘,Vodka要留在医院观察,让她明天再过来,兰翘舍不得走,蹲在Vodka身边把它的大头摸来摸去。
Vodka在打吊针,爪子上茂密的毛被剃得光溜溜的,看见主人蹲在旁边,似乎很开心,但是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有气无力地甩了甩尾巴。兰翘伸手抱了抱它,它马上把头往她怀里钻,喉咙里发出撒娇似的哼哼声,她想起高子谦走的那天也是这样。那时自己也是心情恶劣,回到家里独自面对一室清冷时,它也是这样把头埋在她怀里,撒娇讨好似的低低呜咽着安慰她。
兰翘忽然潸然落泪。
离开宠物医院时,兰翘已经哭得眼睛通红,医院外间坐着的一名中年妇女不屑地看了看她,低声对女儿说道:“看看,为了一只狗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妈死了呢,多难看!你就是学了这种坏样子,外面捡的病猫,非要带回来,现在还要出钱给它看病,宠物看病比人看病还贵,如果不是我跟来,不知道要被宰成什么样。”
她女儿瘦瘦小小的,大概十二三岁,手中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听了母亲的话微微瑟缩了一下。
兰翘本来已经从她们身边走过,偏偏耳尖,把这些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瞬间崩溃,血液直涌太阳穴,一回身插着腰在众目睽睽下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神经病,你死了我妈还活得好好的呢,这么想要人死,外面马路上车多着呢,你撞上去不就得了,还能赔你棺材钱!”
这是兰翘生平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如同悍妇一样高声叫骂,三十年来,她一直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淑女的角色,但今天,她身上的泼妇潜质被特定的条件在特定的环境里激发了出来。
她这一骂,顿时捅了马蜂窝,彪悍的中年妇女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这场女人的战斗最终以保安的出现而结束,兰翘脸上被那中年女人抓出了几道血印子,对方则被她揪下了一把头发,堪堪算是平手。
因为是典型的女人之间的拉扯打骂,也没出什么大状况,两名当事人有默契地都没有选择报警,兰翘粗鄙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爽。
三十分钟后,兰翘像经过了红军长征一样疲惫地回到家里,门一拉开就跌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亲爱的,生日快乐!”
兰翘抬起头看着分别了四个月的恋人,眼圈红了。
高子谦看到她的脸,目瞪口呆:“天哪,你干什么去了?”
兰翘扭过头,在玄关的玻璃镶嵌处看到自己狼狈的脸,眼睛红肿,面带丝丝血污,一脸茫然绝望。
她想:“我怎么就成了这样,为了他,让父母跟着自己一起受羞辱;为了他,像泼妇似的骂街打架;凭什么我的爱情要这么卑微!凭什么?”
高子谦打了一盆水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毛巾沾湿之后为兰翘轻轻擦拭,她的皮肤细腻洁白,那几道带着血迹的抓痕印在脸上像是精细瓷器不小心碰撞出的裂缝,触目惊心。高子谦看得忍不住皱眉头:“怎么就这么大火气?竟然还跟人打架,平常你不是最不屑跟别人争吗?人家爱说闲话,就让别人说呗,又不能成真。”
兰翘低着头不吱声,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梦游似的迷茫神情,飘飘忽忽的,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高子谦把脸凑到她面前,吻了吻她的嘴唇:“想什么呢,不是打傻了吧?”他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弄得这么狼狈,真叫人不省心。”
兰翘把头埋到膝盖上,轻轻哼了一声。
他摸摸她的头发,复又笑起来:“算了,今天你生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兰翘还是没说话,只是将眼神狐疑地瞟了过去。
高子谦拉过她的手,用食指在她的手心轻轻画圈,眉梢眼角都带着淡淡春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没准备的事,所以一直不肯过来,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不必担心,一切都有我。我虽然不如二哥那么有钱,但是养你和Vodka还是没问题的,可是又怕这么说了你不答应,没准还要拿什么不尊重女性的帽子往我头上盖……”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刚好前天碰到兮姐来北京和你们公司的Jim张开会,她说下个月就要把分公司铺进北京,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向他们推荐了你。兮姐和Jim张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你的资历深,对公司运营模式和各部门业务都很熟,过来的话可以直接上手。”
兰翘终于有了反应:“什么意思?”
高子谦微笑着看她:“傻瓜,这样不好吗,终于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不是?而且你趁这次还可以升职,去了北京,你就是那边分公司的老大——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就是升职加薪吗?”
他把头往兰翘的肩膀上一靠,伸了个懒腰,似乎全身都放松了:“这难题解决了我可真松了一口气,今天上午我不放心,又打了电话去跟兮姐确认,她说还要让人力资源部来征询你的意思……我说不用来征询了,直接下调令就ok,她当时还笑话了我一会儿。那倒也没什么,反正她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事儿。”
兰翘的身体顿时僵住,脸色慢慢一寸寸沉了下去,耳边却听到高子谦忽然咳嗽了一声:“要不你来了以后,咱俩……干脆就……”他的一只手还拉着她,另一只手放进裤兜里,脸微微有些发红,“兰翘,你愿不愿意……”
兰翘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手:“你这样让我很辛苦,真的,我很辛苦。”
高子谦直起身子,显出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看了她很久,低声问:“怎么了?”
兰翘把目光移到别处,轻轻说道:“我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继续下去。”
高子谦沉默地看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
不大的空间里气氛变得紧张,像是满满充斥着一触即发的不安定气体,兰翘在高子谦的注视下,心跳加速,她艰难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
“你觉得我们什么?”高子谦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兰翘被他逼得一惊,要说的话一下咽了回去。
高子谦脸色有点发白,双目幽深,定定问道:“说!你觉得我们什么?”
兰翘心一横,把下颌扬起,清晰而冷静地回答道:“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她说这话时心里并没有涌起预期的剧烈疼痛,只是骤然一空,像是黑暗中在森林行走时误入了猎人的陷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落落地往下坠。
高子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眼睛张得很大,仿佛难以置信她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沉默,一直沉默,长久到兰翘几乎无法忍受。
她撑不住这种如同煎熬般的沉默,只能虚弱地继续说:“高子谦,我实在没有信心再继续下去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觉得很累,对不起。”
过了许久许久,高子谦终于结束了那种执拗的沉默,冷冷开口道:“我们分开这么久,我这么老远跑来看你,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他的语调虽然冷,眼睛里却还存留着一星半点的希望,带着伤心的希望。
兰翘半垂着头,没有看他,只是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小声回答:“是。”
高子谦身子一震,半晌才咬着牙追问:“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还要怎么依着你?只要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去做了,哪怕是我不愿意的……可是你就这么告诉我,你没信心继续下去了?”
兰翘觉得很委屈,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像是一会儿在冰天雪地一会儿又在烈日炎炎下徒步行走的旅人,她死死捏紧拳头:“是,你是为我做了很多,我也看得见你做的这些,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配合你,哪怕你的所作所为并不让我满意,我也咬着牙从不表达我的任何不满。可是现在既然你也不满意我也不开心,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呢?爱情难道不应该是甜蜜、轻松的吗?如果痛苦比快乐多,我们还在一起干什么?我们都觉得自己牺牲很多放弃很多,都觉得自己很委屈,长此已久,又会变成怎么样?我们会不会对彼此心生怨恨?如果有那么一天,还不如趁着现在觉得对方是最好的时候分开,起码能留个好的念想,我不要最后我的爱情只是为了责任和承诺而在一起!”
高子谦铁青着脸看着她:“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不满意?什么事情让你不满意了?你倒是说说看!”
兰翘一鼓作气说道:“你不跟我商量,就答应丁兮对我们公司进行财务清查之前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悄悄买好车,不容我拒绝地送给我,有想过我根本不愿意落人口实不想接受你的礼物吗?你说回北京就回,想过留下来的我有多惶恐么?还有……你从没告诉过我,如果不是你,我早该被炒掉了,原来我根本是一无是处的……现在,你又凭什么为我做决定,说我一定会去北京?你选定的路不容别人插手,为什么我的一切你又横加干涉,而且每次还要冠上一个‘我是为我们将来着想’的头衔,我真是受不起!”
她一把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高子谦,我们分手吧,我受不了这样,我原来不是这样的,我不会这么妄自菲薄、斤斤计较,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都受不了。你妈妈看不起我没关系,但是我不能让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高子谦呆呆地看着她,明亮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慢慢褪色黯淡了下去,他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很低的声音,不像是在笑,倒有点像叹息:“原来是这样,原来我费这么多心思做的这些事只会让你讨厌,好吧,我明白了,兰翘。”
他站起来发了一阵呆,忽然又开口:“我有一个问题……你当是最后一次……回答我好吗?你——有真正爱过我么?”
兰翘仰起脸看着他,乌黑的大眼睛显得迷惘而苦恼,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算了,不用回答了。”高子谦突然苦笑了一声,轻轻说,“你如果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兰翘,这一年我自认为对你不错,你这么伤我,难道你自己心里就不疼吗?”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在兰翘头上摸了摸。
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悄悄的,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关门的声音让兰翘后知后觉地觉得疼,心中那个空洞的地方突然火烧火燎,痛得她几乎要追上去,一把拖住他的衣服,求他不要离开。
但是她终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沙发上——丝绒沙发的面子上,隐约还留有他的气息。
她真的爱他吗?她想应该是的,她爱那个曾经身上拥有蛋糕甜蜜芬芳的英俊男孩,爱他的梦想,爱他阳光般的笑容,爱他的一切。但是现在,她希望自己能够停止爱他,因为除开爱,现实的生活必须继续。
她的肩膀已经承担不起这份爱。
兰翘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总会好的,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复原,复原到就像不认识他的那一天一样……总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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